<p class="ql-block">  小艇离开了江中心的大船,往岸边划了过来,一位身着碎花布的老妇人娴熟地划动双桨,听凭江风凌乱着满头银丝。靠岸、停船、系上缆绳,动作干练,小艇仿若是她在江上随心所欲驾驭的汽车。老妇人径直走向沙滩,翻晒一块块抹过桐油而幽黄透亮的木板。我迎上前去亲切地问候一声“阿姨,你识得我吗?”“咦,你不是医院的医生吗?”妇人认出我来了,于是热情地攀谈起来。</p><p class="ql-block">       其实她是我的一位病人之妻,称她为容姨,今年已经71岁了,因多次陪同其夫来院就诊而相熟,有时她自己有点小疾也在我这诊治,无意中得知她在东江企石渔场打鱼,且每天在船上起居,我早己有来江边一探究竟的念头,当然,带上相机,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p><p class="ql-block">       在爽朗的笑声中,老妇人打开了话匣,讲起了她的过去与现在,漫长的人生,犹如蜿蜒的江河,时常平平淡淡,有时也见暴风骤雨。</p><p class="ql-block">       她的娘家在清远北江之畔,祖辈也是以渔为生,自小随父母行船打渔,早早与江河为伍,以渔为乐。20岁那年嫁到三水,随夫在西江、北江捕鱼捞虾,最远甚至去到珠海,后来因故又逆流而上至东江,停在了企石码头这个天然渔场,这一停便是三十余年,在这留下了她的青春岁月,留下了三对儿女,也留下了对东江、对企石挥之不去的深深眷恋。如今,儿女中的五人早己成家并子承父业同在东江从渔,而她与丈夫虽然年迈,其夫还有病在身,却仍坚持驻守渔船,每日扬帆布网,日出而作,日落而收,“运气好时能打上三五十斤,赚个百十元”,说到这里,她抿嘴而笑,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似乎对打鱼的生活还很满足,何桂容老人还透露:“每天早晨收工后都上岸找个小店饮早茶,与当地老年人交流一番,既能了解收获一些消息,又打发走船上寂寞的困扰,只花掉几元,好得意”。</p><p class="ql-block">       “瞧那边,前天刚买的一条新船,花了6000多元呢”,她的手指向沙滩,“哦,看到了,是那条未装饰的木船吗?”,“是啊,刚涂完桐油,正晾晒着,过几天装上围板就能下水了。”她一边翻动崭新的木板,一边答道:“原来的旧船年代己久,太陈旧了,不换经不起风吹雨淋了。“那你们在江上居住有危险吗?”,“有,怎么会没危险呢,像昨晚瞬间风云突变,浪大波急,最怕还是刮台风,都不知风从何处吹过来,呼!呼!直在江中旋转,好几次差点翻船,吓死人了。”老人谈起那变幻莫测的风云似乎仍心有余悸,夕阳映在她苍老的脸庞,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便是岁月留给她抹之不去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老人还盛情地邀我上船,我也正有此意想亲眼瞧瞧她们赖于生存的家——那只停泊在河面上的木船。从岸边过到木船还得先登小艇接驳,我迫不及待地跳上小艇,老人吩咐我坐稳,便摇着双桨,小艇向离岸几十米远的木船驶去。我试图站起来,谁知小艇立刻左右摇晃起来,一阵眩晕吓得我马上蹲下,水上的感觉与陆地完全不同啊,欲想乘风破浪,非得练就一身功夫。上了船,除了船头船尾勉强有能站一个人的位置外,船舱狭小的要猫腰进去,闷热难受,老人见我满头汗,赶紧打开了靠蓄电池带动的一把旧风扇,可在用竹木搭围的遮栅里吹出的风也是一阵阵热浪,根本无法降温,而就这么小的半弧顶舱,容纳了老俩口的所有饮食起居,闷热尚能忍受,遇上打风下雨,一觉醒来,舱里透风漏雨太平常不过。水,如同陆地上的树与草、沙与石一样时刻与她们长伴。</p><p class="ql-block">       老人又邀请我坐上她打渔的另一条船,开足马力,载着我绕金椅山、黄大仙庙,江滨渔场转了一大圈,让我以新角度巡视东江两岸,领略水上风光。黄昏的江边很多游人,甚至己有人下江游泳,我冒昧地问她:“你会游泳吗?”“会!我6岁就学会了游泳,12岁那年还救起了不慎落水的母亲呢”,坚定的回答中略显一丝骄傲,“现在还能游上几百米远呢,到了天热,每天都下江游”,哦,真厉害,面对湍急的东江,会游泳的我也从未敢在此畅泳,对老人多年练就的博击江河、闲庭胜步的本领由衷发出啧啧赞叹。</p><p class="ql-block">         “阿叔(她习惯了这样称呼我,而非呼医生),你映的像能上电视吗?”,她一面从相机的显示屏上观看刚刚给她拍的划船镜头,一面弱弱地问,“可以啊,你船上有电视吗?”,“有,儿女们为我添置了一台太阳能发电机,可以睇好多电视。”此时,还留在江中木船上她的男人似乎看到了岸边我的到来,犀利的眼神认出了我,他大声地对岸上喊道:“是医生吗?”,妇人应道:“医生来看我们了”。男人朝岸边挥挥手,便又低头忙着检查鱼网。而容姨似乎还有很多话想滔滔不绝地向我、向这条她赖以为生的东江倾诉。</p><p class="ql-block">       谈及未来,容姨多少有些失落,“到哪天实在做不动了,便返乡下了。”她指的乡下乃是佛山三水夫家,一辈子人与船像一片浮叶,在江河水波里浮沉飘摇、追鱼逐浪,唯一的遗憾是无力在陆地落地生根,渔民的子孙,根还系着江河,百年后魂依然梦回水乡。</p><p class="ql-block">       渐渐西沉的太阳将温暖的余光打在了江心和他们的木渔船上,逆光下老人们的背影仿佛凝固了一代时光,又像在轻柔的涛声中娓娓低叙渔家故事。老人静坐船头、脚下是碎浪残阳,眉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心事,古铜的肤色写着岁月的沧桑,毕生的行囊仅是晒起的那一张张网,满江粼光写进了漂泊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阿叔,你食佐饭没?不知你要来,刚刚在渔市卖掉了今天打的几十斤鱼,下次留好一条大鱼送给你啊”,老人的问候将我从黄昏的遐想中唤回,“还没呢,下了班就过来了,谢谢你啦”。猛然间,一股暖流涌心,多纯朴的东江渔民。何谓百姓,百姓不就是他们与我等生活于厮、热爱于厮的普罗大众,构建成了这个国家的一份子,绝大部分人未必能上到光芒闪耀的金顶,却同样是擎起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一根梁柱,是共和国土地上永不枯歇的河水、取之不尽的绵绵细沙、路旁倔强的篱篱小草、万物生长的肥沃土壤、是那一个个市井里忙碌的背影、四季里迎风顶雨的挺立、抒写平凡生活的画卷、点亮温馨的万家灯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