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之病

无涯子

　　百弊丛生，皆源于惰。惰则弛懈，弛懈则律己不严，而趋事不敏，一处迟缓则百端俱废矣。此言切中肯綮。余尝见多人，天资本极颖异，卒为"惰"字所困，日渐消磨殆尽。惰性如锈，其蚀心之速甚于蚀铁。人一惰，则诸事废弛；诸事废弛，则韶华虚掷；韶华虚掷，则忽焉老至，而平生竟无所就。

　　惰者恒言"明日"，然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众。吾生俟明日，万事付蹉跎。世人多为明日累，不觉春秋换，倏忽鬓已星。此惰疾最为戕性，潜滋暗长间，遂使精神萎顿，壮志销铄。余识一少年，禀赋殊绝，徒以惰习浸染，展卷则昏昏思寐，任事则推诿因循，终至白首无成，潦倒终身。

然则成熟者，非日趋繁复，乃复归本真。本真之人，非昧于世间晦暗，正因洞悉晦暗，愈知本真之贵。稚子之本真出于懵懂，智叟之本真则源于抉择。历尽沧桑后之天真，尤为难得。譬若一泓秋水，初始澄澈见底，继而波澜浑浊，终复平静如镜，再现清明。此第二度澄澈，方为真澄澈。

但得春气不绝，便有迎春之花岁岁绽放。生命之坚韧，正在乎此。纵使朔风凛冽，只要根脉犹存，春至必发新枝。人之希冀，亦复如是。世间从无绝路，唯有自绝之徒。余遇一耄耋，历经兵燹、饥馑、丧明之痛，犹能淡然道："活着便好。"此非冥顽，实乃大智若愚。

　　进学之途有二：披阅典籍与结交俊彦。典籍乃往圣先贤心血所萃，读一书犹与一哲人促膝。而与俊彦游，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芳，与之俱化矣。愚者独处益愚，智者交游益智。余睹乡里二童子，资禀相若，一恒就塾师请益，一终日与市井无赖游，十载之后，判若霄壤。

浮生百态，可悦者众，岂可因一事失意而颓丧？世间至美如星河璀璨，安得以片云遮目，遂谓天宇无光？余见失意者欲自戕，失业者图轻生，皆因一时障目，不见丘山。后那失偶者另缔良缘，失业者别创基业，回望当年之痛，不过莞尔。

自爱者，不捐弃闲暇，不虚设宏图，但行有趣适意之事。今人恒为来日忧，却忘今朝亦曾是昨日之来朝。何不直下承当，安住当下？余邻翁氏，日日为子孙谋，缩衣节食，未及享乐遽尔长逝，所积资财反成子孙阋墙之端。岂不悲哉！

往事如烟，本当随风而散，却常萦绕心间不去。非我沉湎往昔，乃往昔盘踞我怀。记忆如魅，挥之难去。某公少时受辱，暮年犹念念不忘，每与人言，切齿拊心，岂知仇雠早忘其详，徒自苦耳。

　　度日何必终日言义理。青蔬、白菘、沽醯酱，即是生活真味。今人务高论远，言必称理想价值，却连一餐炊爨亦不能为。余见城中学者，满腹经纶，下乡竟辨不得韭与麦，宁非笑谈？

有时自谓天倾，实乃立身不正耳。稍转视角，乾坤如故。某贾破产，几欲投江，后从田父习稼穑，反得温饱，始悟前之困厄，不过自寻烦恼。

浮生不过是以一虑易一虑，以一欲代一欲。得陇望蜀，永无餍足。富者患失，贵者畏谗，智者忧名不副实，愚者愁衣食不周。众生皆苦，只因心猿意马。老衲云："心安茅舍稳，性定菜根香。"诚哉是言！

人生在世，惰慢为大戒，本真乃至慧。学问不可辍，希望不可泯。自爱爱人，安住当下。往事如幻，生活本淡。视角稍转，天地自宽。欲壑难填，心安是福。此中三昧，言之匪艰，行之维艰，知行合一，方为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