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河古镇旧梦流光

李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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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25381964

今年五月三日，阳光斜斜地洒在漕塘水面上，我和老伴循着郑和七下西洋的航迹，踏着青石板路走进浏河古镇，这座枕江临海的千年古埠正以最温润的姿态迎接着八方游客。古镇虽然没有刻意追寻历史的厚重，我们却在斑驳的墙垣、潺潺的流水与评弹的婉转里，邂逅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古镇的脉络沿着漕塘徐徐展开，六座石桥如琴键般横跨水面。明德桥头的车辙印痕深嵌青石，仿佛能听见元代漕粮船队碾过时光的轰鸣；永安桥畔的“海不扬波”砖雕，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与桥下摇橹船构成动静相宜的画卷。正如《浏河古镇即景》所云：“石桥卧波连今古，橹声摇碎半江春。”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江海交汇的灵气。

步入古镇青石巷，非遗传人支起糖摊，开启一场甜蜜的技艺秀。只见手艺人手握糖稀，轻轻一吹，糖稀便似有了生命，幻化成灵动小兔、展翅飞鸟。“巧手捏出千般趣，一吹糖影映童心。”孩子们围在四周，眼睛紧紧盯着，惊叹声此起彼伏。那晶莹剔透的糖人，不仅是美食，更是传统技艺的璀璨结晶，承载着岁月的故事。

行至中心北街，邢少兰艺术馆内陈列着娄东画派真迹。“空谷小窗月寂寞，凝神想像写芳姿。”娄东画派传人邢老笔下之兰，超凡脱俗，仙气氤氲，尽显其艺术造诣之深。

馆内珍藏邢老诸多画作，尤以《六国码头通商图》为最，再现明代太仓繁荣景象，令人叹为观止。正如邢老所言，“画艺如兰，素心如兰”，其德艺双馨，真是令人敬佩。

沿着河西街漫步，白墙黛瓦间探出几枝凌霄花，老茶馆飘出的碧螺春香与评弹的弦索声缠绕成网。转角遇见的“老浮桥”木匾，让人想起《浏河镇志》中“浮桥夜月”的旧景—虽不见当年渔火明灰，但桥下潺潺流水仍映着游人的笑靥。次坞打面馆里，老板娘将银鱼浇头淋在劲道的面条上，鲜香中竞品出几分“蒌蒿满地芦芽短”的江南诗意。

一路前行，路过吴健雄故居，虽然大门紧闭，但我心怀敬仰。她出身浏河书香门第，1936年赴美留学，在核物理领域成果斐然，获诸多荣誉，被誉为“东方居里夫人”，其科学成就与家国情怀令人敬仰。

穿过新东街熙攘的市集，天妃宫的飞檐突然撞入眼帘。这座始建于北宋宣和五年的妈祖行宫，比南京天妃宫早建130年，现存后殿的楠木梁柱仍可见元代移建时的榫卯智慧。重檐硬山顶下，明三间抬梁式结构与东西梢间穿斗式结构相映成趣，枋子上“海浪托日”“巨龙戏水”的砖雕，仿佛在诉说《通番事迹碑》中“云帆高张，昼夜星驰”的航海史诗。

正殿内，妈祖神像慈眉善目，香案前供奉着各种瓜果糕点。我驻足于《浏河天妃宫返三清碑》前，碑文记载着林则徐道光十四年重修时的盛况：“江海安澜，民物阜康。”而今，每年农历三月廿三的庙会虽已错过，但香炉中袅袅青烟与檐角铜铃的清音，仍让人感受到“庙会”非遗的生生不息。

最令人震撼的是后殿的明代《航海图》壁画残片，虽已斑驳，但“针路”“更数”等航海术语仍清晰可辦。抚摸着冰凉的石柱，忽然想起郑和花甲之年最后一次下西洋前，是否也在此祈求过妈祖庇佑？历史与现实在此刻重叠，化作江风掠过梁柱的呜咽。

中午时分，露天戏台前已聚满人群。这座建于清代的古戏台，飞檐翘角间垂着“江风海韵”的匾额，台下青石板上还留着百年前戏班踩踏的凹痕。当沪剧《芦荡火种·智斗》的锣鼓点骤然响起，阿庆嫂“垒起七星灶”的唱腔如惊雷般炸开，茶客们手中的盖碗茶都忘了揭盖。

台上演员身着戏装，将沪剧的吴侬软语与革命豪情糅合得恰到好处。胡传魁的粗犷、刁德一的阴鸷、阿庆嫂的机敏，在“这个女人不寻常”的经典对唱中进发火花。台下老人跟着哼唱，孩童举着糖画嬉闹，连檐角的风铃都似乎在打着节拍。这一刻，古镇不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活生生的文化现场。

离开戏台，我拐进一条无名小巷。青苔斑驳的墙根下，老裁缝踩着蝴蝶牌缝纫机，针脚在蓝印花布上跳跃；竹器店的老师傅将篾条编成鱼篓，手法与《浏河竹枝词》中“篾片翻飞似蝶舞”的描述如出一辙。转角遇见的“老邮局”门楣上，1932年的铸铁邮箱仍静静伫立，仿佛在等待一封寄往旧时光的信。

在“老浏河”餐馆，我尝到了传说中的刀鱼馄饨。薄如蝉翼的馄饨皮裹着剔透的鱼肉，汤面浮着几点碧绿的荠菜未，鲜香中竟品出几分“长江绕郭知鱼美”的苏子遗风。老板娘笑道：“现在刀鱼少了，但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这或许就是古镇的生存智慧—在变与不变中，守住文化的根脉。

返程时，夕阳正将千年古埠染成金色。回首望去，它犹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戏台的余音仍在江风中飘荡。我忽然懂得：真正的历史不在博物馆的展柜里，而在阿庆嫂的唱腔中，在老裁缝的针脚里，在刀鱼馄饨的鲜香里。正如《浏河古镇行吟》所叹：“千年潮信今犹在，不见当年打桨人”，但那些被江风浸润过的故事，早已化作我们血脉中的文化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