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塔记

普通读者

　　来河南登封的第二天，上午游览嵩阳景区，下午准备去会善寺。朱师傅是我找的出租司机，五十出头，曾在东北当过兵，为人和善机敏，得知我也曾是一个兵，彼此很快熟络起来。

　　会善寺距市区约六公里。朱师傅提醒道："前一阵子听说关门维修呢。"我仍想碰碰运气。寺庙门前空无一人的情景证实闭寺的消息。朱师傅把车往路边一靠，眯眼打量着围墙豁口："中！这儿有个豁豁（缺口），你从这儿翻进去妥啦！"他搓了搓手，"俺给你把风。"

会善寺始建于北魏，关注点是现存的大雄宝殿，一座元构。另一个就是想看看寺院附近的净藏法师塔，一座唐塔。进入山门，只闻鸟鸣风吟，恍若置身世外桃源，如陶渊明一般，有点小欣喜，有点小忐忑。

　　迎面大雄宝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檐出较远，斗栱略大。建筑形制较之唐宋说不上恢宏气派，但现存梁架及斗拱皆为实实在在的元代遗物。斑驳的木构，让人感受着古意延绵，唯有几尊石雕像崭新犹如昨日放置，听说是明构。徜徉院内，仿佛在与慧能、道安、净藏和一行等大师们神交海聊。唐碑、宋坛、元构、明钟、清塔，几乎样样俱备，历史在这里悄然牵手。寂静无声，有一种想喊想叫，也想蹦想跳的冲动。

回到豁口处，朱师傅正笑呵呵地迎候着，一见面便问："没什么问题吧。"我说："一切顺利！只是没看到净藏禅师塔。"我不无遗憾地说道。"

朱师傅想了想问道："你还有什么线索提供？"我告诉他资料上说塔在一个军营内。他忙说："附近倒有一个军营。"于是驱车至一座疑似军营的路口。我直奔摆放铁栅栏的门囗，见无人值守，径直而入。院子很大，坐落缓坡上。从房屋的布局看，显然是一座废弃许久的营区，仍有人留守。我在院子里绕了一大圈，未见人影，沿途各个营房门囗栓着军犬，一路目送我狂吠不止。不过毕竟当过兵，心里虽有会善寺那种忐忑，但并不太担心。终于在临出营区的弯道旁，望见一座琉璃古塔，不禁欣喜若狂，如发现宝藏一样。抵近塔旁，发觉塔不高，黄蓝绿琉璃披身，俊峭秀丽，但并非心目中的唐塔。狗吠之声未停，我赶忙打卡拍照，忍不住窃喜，如同在北京潘家园捡漏。

　　后来得知塔为佛定意公琉璃砖塔，建于清康熙六十年(1722）。佛塔平面呈六角形，共五层，高约11米。塔的最下部为正方形基台，须弥座上枋饰琉璃雕砖，层层叠涩出檐，檐下做斗拱，逐层收分。第一层正面有塔铭，第五批国保。

回到车里，把探寻经历向朱师傅简述，他听完直拍大腿："哎，这里还有塔？我开了二十年出租都不知影儿！"见我仍不甘心，便电话几个朋友寻问唐塔，无果。我想起什么，忙问："刚去的营区在寺庙那个方向？""东侧"他回答道。我还没开口，朱师傅就一打方向："走！咱去西头踅摸踅摸（找找）！要是真没有，再打道回府也不迟。"

当我们重返会善寺，向西行至不远就遇见有哨兵的路囗。我俩不约而同道，应该是这里！

距离岗亭数米远时，哨兵就做出标准的阻拦手势。我赶忙把来由说了一遍。答复是明确的，禁入！我向哨兵陈述进入营区的理由，我来自遥远的东北，心系此塔久已。还有我是个老兵，并出示退伍军人优待证。估计看我言之诚恳，又是年过半百的老兵。哨兵终于答应放行，要求只拍照古塔且快进快出。于是心情又是激动，又是忐忑，看来今天注定要忐忑到底了。

　　唐塔距营区大门不远，在门口就能远眺。此塔我已经功课过。它是一座单层单檐砖塔，建于唐天宝五年（746年）。平面为八角形，塔高约11米。基座上部仿木构八角形塔身，砖砌券门、塔室（已被封堵）、人字形斗拱、塔铭（记述净藏禅师的生平）、破子棂窗、叠涩檐等。虽然塔身单层，但浑身上下尽显仿唐木构。最上方由须弥座及山花、蕉叶、莲座及火焰宝珠状构成的塔刹。梁思成先生曾言：“净藏禅师塔非常真实地反映了唐代仿木结构建筑”。

　　据说它是我国现存年代最早的八角形砖塔，亦为最早采用须弥座基座的佛塔实例。梁思成先生说过唐塔绝大多数为平面正方形，这种八角形制的属实稀有，昨日看的法王寺和永泰寺多座唐塔，均是平面四边形。记得前些年曾在山西运城乡间见过两处圆形单檐单层唐塔，也属孤品。

返回岗亭，哨兵脸色迷茫地问我："老兵，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座古塔？"我认真回道："这座唐塔在网上有详细的介绍，又是在你们军营内，难得一见，也就很有名。"

不远处，我看见朱师傅站在车旁朝我招手，那种相悦是无法掩饰的。

旅行最动人的地方，是一些不期而遇的惊喜——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撞见默默无语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