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他的前世今生之六十二被割开的伤

曦元

叫门声陆续在走廊里响起。333房间是宾馆会议室，现在，会议室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倭兵。辛柏他们四个进去时，会议室里面已经乱哄哄地或站或坐着二十多个男女。女人浓烈的脂粉香混合着男人喷吐出的烟草气，令会议室里乌烟瘴气，熏得刚进屋的人睁不开眼。倭鬼把客人们都集中在这里，他们却在各个房间里搜查。这里是宜宾楼，住的也有倭鬼的官员，因此搜查的倭鬼和伪警察不敢乱来。会议室里进来了两个倭鬼宪兵，说话还算客气：“沿墙壁站好，把你们的良民证都拿在手里！”晓琪的居民证是云城教员，五妮儿就是一个普通居民，宪兵看完就把证还给了她们。小左的居民证是来前办的假证，他的职业是象中导游，他兜里有受雇于辛海1的协议。辛柏拿出自己的绿卡：“我一直在国外，新近回国，还没来及换证，请多关照。”倭鬼一看是自己友邦国家的绿卡，礼貌地双手奉还证件：“辛海1先生回到南京后，请立即更换良民证！”证件查完后，倭鬼说：“大家在这个房间里不要离开，等一会听到门外叫房间号的时候，再分别出去！”说完，他关上门走了。“来了四个女倭鬼，估计一会儿还会搜身。”站在窗户旁的人看着楼下说。晓琪、五妮儿和小左同时看向辛柏。辛柏微微一笑，眨了一下眼睛，那意思是告诉他们，自己身上没有雀舌刃。他把雀舌刃放在电梯间顶棚的扣板边缘了。“辛先生是南京人？”站在辛柏旁边的一个微胖中年人笑着问。辛柏看着他，点头。“不知，辛先生和辛远行是否沾亲？”中年人继续问。听到父亲的名字，辛柏眼前发黑，伸手扶了下桌面，他做了个深呼吸：“是，远亲。”“先生久居国外，可知7年前南京那场惨案？”那人突然改用外语问。“全世界皆知。”辛柏用外语答，心里在回忆，刚才倭鬼看他居民证时，叫他裴同，应该是这个发音。“先生此次回去，可去万人冢祭奠一下他们的冤魂。”裴同的语调里满是哀伤。他身边那个年纪比他略长的中年人则拼命地抽烟。搜索记忆，辛柏确信父亲没有提过裴同这个名字，但基于一个陌生人对亡者的哀悼，辛柏从心里对他们敬意顿生。总觉得裴同话里有话，辛柏故意引出话题：“是，此次回来，就是想去看看辛家后人。”“辛家，没有后人了！唯一幸存的长子，从国外回来后无法面对家人皆亡的剧痛，人也疯了，他伯父到处寻找无果。”裴同的话令辛柏有点意外。转而立刻明白，这是伯父知道自己在干着杀倭锄奸的事情，出于保护才这样说的。见辛柏陷入沉思，裴同几乎将嘴贴在他的耳朵上：“记住宫广友这个名字，辛家人都是死在他手上的。”如同一阵炸雷从辛柏的心头滚过。他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张瘦长脸，总是微眯起的眼睛、被烟熏黄的牙齿、不笑不说话的宫叔叔！宫广友在南京拥有一家规模较大的百货公司，他公司里售卖的丝绸基本来自辛家。几乎每年的中秋、春节，他都会带着礼物到辛府看望爷爷。辛柏紧握着右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脸上却不动声色：“不是说，他们都死于屠杀吗？”“七年前我就在南京，我听说当时倭鬼占领南京后打算依靠富商巨贾捐款，并没有想对大商人下手，是宫广友听说他们在找设立指挥部的房舍，为了取悦他们，就主动告诉他们辛府是城内无人不知的风水宝地。因此才使辛家有灭门之祸。”裴同义愤填膺地说：“宫广友现在为什么呆在云海不敢回南京？那是他害怕辛家后人找他复仇！”“这个情况，可属实？”辛柏的眼底变得幽深。“属实！我们商会当时在场的七个人都知道！”站在裴同身边的另一个中年人说：“辛远行是商会副会长，那天倭鬼召集商会人员开会，想要我们捐款，辛远行是打算带家小去云海的，所以他没有参会，其实那天参会的商会会员不足三分之一，本来也无所谓。”裴同忙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常伯煌，也是商会会员。”常伯煌这个人辛柏没见过，但是这个名字听父亲和爷爷说起过，他家祖上曾是江南织造。常伯煌冲辛柏微微点头：“如裴兄所言，当时被倭鬼找去开会的会员人人自危，一心只想破财消灾。我们也没想到，宫广友居然当着我们的面向那个倭鬼司令官推荐辛府的宅院！后来听说辛府全家都被倭鬼杀死后推进了江里，而宫广友却成了商会的副会长。惨案之后我和裴兄两家同时搬去了香港，现在听说倭鬼处处吃败仗，估计离回岛不远了，所以我们特回来看看自己的房产。”听到三个中国人用外语对话，尽管他们的声音很小，还是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辛柏则在交谈中渐渐变成了雕塑。五妮儿和小左不懂外语，晓琪懂。她不忍看辛柏的眼睛，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虽是深秋，宾馆里还有暖气，但是辛柏的手冰凉冰凉的。这时，会议室门外开始叫房号了。裴同和常伯煌等接受搜查后都陆续回各自房间去了。“808！”听到叫自己房号，晓琪忙拉着辛柏的手出去。女倭鬼搜查晓琪和五妮儿后，问了她们和辛柏之间的关系。那个看过辛柏证件的倭鬼主动示好地来对辛柏进行搜查。辛柏一言不发，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倭鬼的脖子，把晓琪他们三个紧张得脚底下一直在用力，都快抠出个会议室来了。大概那个倭鬼也察觉到了辛柏的异样：“辛海1君，你这是身体不舒服吗？”辛柏不说话。晓琪忙陪笑地指指自己的脑袋：“他在那边，这儿被炮震过，时常会发作。”“哦，那就好好休息吧！”倭鬼看看辛柏，他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但眼底却是红的，确实很像受过刺激的病人。没人知道，此刻，辛柏心口的伤，正在被一把刀子一点点切割开。“那会儿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辛队咋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一进屋，小左就问晓琪。辛柏立刻示意他噤声。他将房间各处搜寻了一遍，这才对三个呆若木鸡的人说：“快睡吧。”辛柏和小左去主卧。晓琪和五妮儿走向左边的侧卧。进门前，五妮儿突然说：“对了辛哥，我晚上见到林雄了。”辛柏和晓琪同时被施了定身术。五妮儿和小左吃完辛柏定的晚饭后才晚上六点半。“家不宁，咱们出去转转呗，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憋在屋子里多可惜。”五妮儿说。小左执行力很强：“不行！辛队说了，咱哪儿不能去！”“咱沿路往他们接头的酒吧看看，路上有没有特务，要是有，咱们还能接应一下他们。”五妮儿的小瞎话是张嘴就来。刚满二十的小左玩兴也大，听到五妮儿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点头同意了，但是出门之前，他竖起巴掌，在五妮儿眼前晃了晃：“出了这个门，你一切行动听我指挥，行不行？”那个巴掌就代表了五妮儿的绰号：五魁首。五妮儿用力点头。出门就遇到一个卖麦芽糖的，卖糖人蹲在担子前，手里的锤子在刀上划过，发出“撕拉”声，比吆喝还吸引人。五妮儿兜里有几十块法币，但是她不舍得花。于是，她身体似乎被麦芽糖黏住了，挪不动脚步。小左只好问卖糖人：“咋卖的？”“一块钱一包儿。”小左递过去一块钱。卖糖人掀开一个箩筐上盖着的白布，里面是个装麦芽糖的枣木盆，他把刀子放在糖上，锤子一敲刀背，巴掌大的一块糖被切下来了。然后，卖糖人继续敲，把那块糖切成了红枣大小的十块儿，再撒上一小把炒熟的黄豆面，防止糖块粘连，然后用一张麦秸纸包上，递给了小左。一对小男女心里美滋滋、嘴里甜丝丝地在街上闲逛。他们哪敢往酒吧方向走啊，万一碰上辛柏，那不是自投罗网吗？路过欧亚大饭店时，五妮儿的余光看见一个清瘦的人，手里拎着行李箱往门里进。门童殷勤地接过那人手里的皮箱后，那人向身后扫了一眼。五妮儿当时就呆住了：林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