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再见吧妈妈

梅飛色武

美篇昵称：梅飛色武美篇号：7487745 韩梅水彩《激流》54*78cm 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感悟人生就像那高低不一的音符，有急有缓。人生如一条大河，一路向前，奔向大海。看着手上的三寸黑白照片，清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瞬间，我仿佛又听到那熟悉美妙动听的歌声，还是那么甜蜜。 照片上几个清秀稚嫩的哥儿们，如今早已经变成了健康快乐的老头儿了。1969年10月，参加制定毕业生分配方案的学生干部已经将消息传给了要好的同学。 特殊年代，读书无用论正流行全国，打倒一切、怀疑一切在神州大地蔓延。早一年毕业的艺术类学生，已经分配到川内大小城市的文化单位。成渝两地川音川美的最后一届毕业生，只能分配到边城和少数民族地区。听到这意外的消息，我们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骂爹骂娘。 三年多的文攻武斗，已经削磨了红卫兵小将们所有的斗志和激情。毕业前夕，我们还浸沉在复课闹革命的余音中，还在斗私批修，还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还在举起拳头呼着口号、情绪激昂，还在拳打脚踢站在台上的老教师。蓦然回首，四年附中学习就到头了。我考上四川美院附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升本，读九年书直到本科毕业。在重庆的四年仿佛就像过了一生。从乡下到城市，从中学教室到艺术殿堂，从素描人体解剖课到花溪公社写生锻炼……刚刚开始的艺术美梦被516通知如炸雷般惊醒。从田野风光的小河边回到刀光剑影、口诛笔伐的广场，不能上课了、不能画石膏和人体素描了。只能抄家游行喊口号闹革命，只能往教授和老师头上泼墨水，只能接受首都红卫兵带来的最高指示，只能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只能爬火车全国串联，只能拿起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只能抄起冲锋枪机枪，开起坦克武斗，只能对着同学开枪插刺刀，只能抓住女俘虏尽情…… 人性变成兽性，生命一团糟。困惑、从众，裹挟、捆绑，糊糊涂涂一年又一年。真的是生不逢时啊！咋过这倒楣的命运，会如此作弄我们这些想当画家的乡巴佬哟。我的附中，不到一年如痴如醉的专业学习，被三年的群魔乱舞折腾的黯然失色，曾经的艺术光芒消失的没有了一点点痕迹。早一年分配到若尔盖草原的学哥们回母校向我们鼓吹广阔天地才大有作为。 戴崇武丙烯《雪山草地》150*120cm 在食堂的饭桌上，十几个同学围着油画系的两个大哥哥，听他俩讲红军过雪山草地的故事，口悬若河；聊落后贫穷的高原边寨藏区风土人情，耳目一新。那是一个我从未知晓的世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铁骑滚狼烟。琵琶离人泪。满地格桑花映日月，风吹草低见牛羊…… 耳熟能详的诗意、丰满性感的画面，太美了！ 戴崇武宣纸水彩《勇往直前》140*70cm 我要去雪山草地，我要到辽阔无垠的若尔盖大草原。我就该到那样的塞外之地，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终于知道了校革委制定的毕业分配方案：在校表现好的同学，分到川内边远的区县工作，有问题的学生分到甘阿凉三个少数民族地区接受再教育。我生性好动，非红五类出生，表现还好，军宣队工宣队进校一年后对我们了解得比较详细。我本来是分配到攀枝花的，但我铁定了心，一定要到若尔盖。我与分到若尔盖的女同学商量互换，瘦小单薄的她激动地不知说啥更好，千恩万谢。工宣队不同意我们的私下调换。我据理力争：我不喜欢热闹的城市，我想到渺无人烟的大草原重走红军路，向革命先烈致敬、学习；我怕热，在重庆五年热够了，再到更热的攀枝花肯定受不了；帮助弱小的女同学，也是我男儿本色。 经过两年的派性争斗，师生情、同学情早就荡然无存了。参加过抄家武斗的同学曾经面对过血腥死亡，对故土和母校已经没有了感情。与同学们擦肩而过，也都是冷冰冰的漠然。那一个月，除了同寝室的上下铺同学，见面还能嘻嘻哈哈，但少年的天真烂漫早已如同绽放的烟花，灰飞烟灭了。革委会没有公布分配方案，只将分配通知书发给了同学们。家在重庆的同学都默默无声地离去了，没有打听，也没有道别。剩下的外地毕业生，都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唱起了苏联歌曲《共青团之歌》。只有这些老歌，还能喚起我们曾经过去的美好。几个年级的本科、附中毕业生都汇集在一起。最后一天的晚上，在学生宿舍二楼的走廊里，男生女生都想再做点什么，不约而同聚在一起…… 戴崇武宣纸水彩《花湖》140*70cm 附三学生的手风琴拉响了序曲，附三附一的四把小提琴、本科的一把大提琴加入演奏。附三的学姐唱起了她最亮嗓的《红梅花儿开》、《西波湼》《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詹哥的黄洋扁担荡悠悠领唱响起来了，合着马姐姐的女中音，伴随着男女声的二部三部和声，清风幽幽，楼上楼下荡漾着飘忽不定的淡淡忧伤。附一的女同学合唱了《共青团之歌》。“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低沉的《伏尔加河船夫曲》和《老人河》，让有点忘情的同学们沉默不语。小提琴手放下了琴弓用手背擦着发红的双眼，大提琴手靠墙立着，眼睑低垂一脸伤感。学姐声音有点嘶哑，泪眼婆娑，泣不成声了。她只有不断地摆手唱不下去了。 戴崇武宣纸水彩《红军纪念碑》140*70cm 只有手风琴声在反复重奏着《山楂树》，如歌的行板，婉转的旋律，在楼道里回荡。男女同学，反复吟唱着这首一进校园就学会的苏联歌曲：“山楂树啊，山楂树，白花满树开放。山楂树啊，山楂树，你为何要悲伤？为何要悲伤！”缓慢多情的四三拍、柔情密意的男女情。那些动听的外国歌曲我们耳熟能详：曾经都是四川美院周末师生联欢的舞曲。曾记得穿正装的延安鲁艺校长、大腹便便的归国教授、风流倜傥的青年教师、风华正荗的学子、窈窕多姿的曼妙少女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一双双夫妻、一对对情侣、一群群情窦初开的少年，拥着搂着抱着，没有邪念、没有妄想。我们被那神圣的艺术氛围轻轻拥抱，在天籁之音中只感受到纯纯的夫妻爱、师生恋和同学情。 戴崇武宣纸水彩《天马行空》140*70cm 听教师合唱团的演唱，雄厚的男低音在礼堂里旋转荡漾，女生悦耳的“燕子啊燕子”响彻校园内外。西南艺专音乐系留下的意大利小提琴、大提琴、钢琴奏响了周末联欢会《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的主旋律。那些过去的岁月、快乐的每一天，仿佛就在昨天。我们在教室画素描，我们在九龙坡长江边色彩写生。素描教师的严谨，色彩老师的活泼，苏联油画、归国的罗马尼亚画派、紫罗兰社团；图书馆的外国画册、教具室的维也纳、大卫、酒神、力士石膏雕塑为我们打开了世界艺术之门。俄语老师的颤音、语文老师的桃花园记、漂亮的班主任的母爱。食堂的阿姨、校园中的花工、生活辅导老师的一针一线。教师合唱团，学院舞蹈队，学院篮球队。一张张慈眉善目的笑脸，一声声柔情似水的眼神，都会铭刻在心间永恒。那是我少年最美好的时光。 戴崇武水彩《高原放歌》600*60cm 望着窗外灯火明灭的校园，桃花山下的图书馆、红楼前的鲁迅像、足球场边的附中楼、大礼堂后的雕塑场，法国梧桐小道，花圃庭院：别了，让我梦生梦灭的川美附中。再见了黄桷坪，那八分钱一碗的小面和一分钱的老鹰茶。双手扶窗，只有泪千行。曾经青春荡漾、歌声朗朗的四层红砖楼宽敞的楼道里，十几个女生和几十个男生依依惜别。同学们相互拥抱，低垂的目光好像在诉说今夜是何年，明天不知在何方。舞蹈队和乐队的男女同学哭着笑着搂抱在一起，更多的男女同学倚着门窗，遥望着远处的502电厂高烟囱和灯火通明的九龙坡火车站，俯视着窗外的夜景，只想再最后看一眼附中楼……再见了，母校！别难过，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迷茫的前程像浩渺的夜空，到了甘、阿、凉、何时才能见爹娘……肝肠寸断的同学们直到东方发白才各自东西。1970年初，我如愿分到了阳光灿烂的若尔盖大草原。雪山草地滋养了我的身体和灵魂，让我在艺术创作的道路上永远天马行空！命由天定，运由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