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线（十二）假药案（上）

行者

文字：行者美篇号：40938492图片：网络 正月十八，江州，街道两旁还残留着爆竹的碎红纸屑，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硝烟味，年的余韵尚未消散。512办公室里，郝然正对着电脑，回味着春节登临泰山时拍下的云海日出，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凛冽山风中的壮阔。一阵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是办公室余主任，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郝处，紧急会议，602室，马上！”郝然心头本能地一紧。大过年的，什么事这么急？他立刻合上电脑，抄起桌角的笔记本，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办公室。602小会议室。长方形的会议桌泛着冷硬的光泽。对面，孙志红局长和明亮副局长已经正襟危坐。孙局面色沉凝如铁，明局则少见地收起了平日里的温和，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其他的人也陆续到了，郝然的心沉了沉，无声地在对面坐下。“开一个紧急会议。”孙志红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打破了沉寂，“先请明局长介绍一下案情。”明亮擦了一下眼镜片上的雾气，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腊八’那天，江海县的假氨基酸致人死亡案，经过市县两级公安、药监部门的全力侦查，案情基本明朗了。没想到，”他顿了顿，“这案子竟牵扯到了我们高城局！稽查科的黄兵科长和另外一名姓伍的执法人员，昨天下午被江海县检察院传讯，已超过24小时了。据初步消息，涉嫌职务犯罪！”“腊八药害事件”的画面瞬间在郝然脑中炸开！他仿佛又看到那位七旬老人——胃癌术后本在康复，却因输注了家属自备的“氨基酸”后，突发高热、寒战、胸闷气短，最终休克死亡的惨状。江海局接到举报，很快组织调查。基本查明药物来自非法渠道，已向公安移送……可这发生在江海县的事，怎么会像藤蔓一样缠上了邻县的皋城局？“郝然！”孙志宏略带不满的敲击桌沿声将他拉回现实，声音也拔高了：“局里决定，立即成立调查组，由明局长带队，监察室、法规、稽查处派人参加，马上赶赴高城县局进行调查！高城局一直是稽查执法的标杆，我们高度怀疑这里面有误判！“调查结束后，第一时间形成书面报告，上报省局！”他的本意通过省局再跟地方检察部门协调。 黑色的公务车呼啸着冲出江州局大院，引擎的轰鸣撕扯着节日残留的慵懒。40分钟后，高城县药监局大门前，局长鲁祝平带着副局长罗金、邢艳红早已等候多时。鲁祝平五十五六岁，原本圆润富态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虑和疲惫，他快步迎上，引着众人匆匆走进会议室。刚落座，明亮便单刀直入：“有没有黄兵他们的新消息？”鲁祝平颓然地摇摇头，搓着双手：“没有，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好，长话短说，我们直奔主题。”明亮目光如炬，扫视着皋城局的几位领导，“把你们目前掌握的、所有与江海氨基酸案有关联的情况，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讲出来。这是内部调查，目的是弄清真相，帮市局明确方向，也是帮你们自己！” 鲁祝平定了定神，尽量清晰地汇报：“经江海警方查实，江海案中致死的假氨基酸，来源指向了我们高城医药公司的业务员季明阳。季明阳五天前就被警方带走了，当时黄兵还以协助调查的身份配合过他们工作。“昨天，江州市检察院直接指定由江海县检察院管辖，突然就以涉嫌玩忽职守把黄兵和小伍传讯了！具体……具体细节，检方没明说”坐在明亮旁边的市局稽查处长莫雪年，经验丰富：“老鲁，在季明阳被警方带走之前，你们局里有没有发现过他违法经营，特别是涉及假药的线索？”鲁祝平脸色渐变，显得有些难堪，嗫嚅道：“有……唉。”他转向分管稽查的副局长罗金：“老罗，具体情况你详细汇报一下吧。” 罗金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他与鲁祝平年龄相仿，此刻脸色苍白，他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手指微微颤抖“我……我是去年才分管稽查的，对很多业务细节和流程，确实还在熟悉过程中……”“老罗！”明亮沉声打断，目光如实质般压过去，“直话直说！不要绕弯子！”罗金喉结滚动了一下：“是……是在三个月前。也就是江海‘腊八案’发生前大约两个月。我们城关镇，有个六十多岁的退休老工人，在街边一家个体诊所输液，输的就是氨基酸。结果……结果也是突发高热、抽搐、休克，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人没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家属来举报，带来了几瓶药，当时是黄兵科长带队去查的。查实……查实是季明阳私下倒腾出来的！后来……后来死者家属没再来局里闹，可能是私下跟季明阳达成了赔偿协议，私了了。” 郝然的心猛地一沉，问：“后来呢？你们立案查处了吗？怎么处理的？！”罗金翻动笔记本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以非法经营药品定性，对季明阳进行了行政处罚。罚了……罚了2000多元钱。“多少？！”郝然下意识的用手指重重敲了一下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为什么不送药检所检验？那些查扣的样品呢？”罗金：“按照……按照常规送检的样品量要求，不够……不够送检……”“常规？！”没等罗金说完，老莫处长和郝然几乎异口同声地喝道，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愤怒。这哪里是常规？人都死了。郝然深吸一口气，怕吓着了老罗，放慢语速：“为什么不移送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罗金沮丧地摇头：“黄兵……黄兵当时是去了县公安局沟通过的。他回来汇报说……说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同志认为，货值金额太小，而且事情已经平息，家属也不闹了……他们……他们不愿意接收这个案子。”“移送单呢？”郝然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质问。“没……没有啊！”罗金的声音带着绝望，“黄兵说……说跟治安那边的人都熟，平时这类事都是口头商量着办的，书面回复太麻烦……”老莫和郝然的目光瞬间交汇，随即同时转向了主位的明亮副局长。一向斯文从容、甚至带着点黑色幽默的明亮，此刻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会议室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郝然的心直往下坠——完了！仅凭“未依法移送”这一条，在致死人命的假药案背景下，黄兵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调查组带着沉重的调查材料返回江州时，天色已完全黑透。第二天上午，监察室主任方默正准备将连夜整理好的调查报告呈送孙志宏局长。已传来黄兵受贿金额超过3万的消息，案件的性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如果说此前对于黄兵是否构成“玩忽职守”，孙志宏、明亮等领导内心深处还存着一丝“情有可原”或“程序瑕疵”的侥幸，那么“受贿”的实锤落下，则彻底击碎了所有幻想。铁板钉钉的职务犯罪！更何况，结合昨天高城调查获取的信息——三个月前那场本应敲响警钟、却被草草了结的死亡事件，与江海“腊八”惨案之间那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因果链条……那份刚刚拟就、试图为高城局辩解的调查报告，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讽刺，瞬间失去了任何实质意义。消息传到法规处，郝然正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黄兵，昔日的学弟，打假线上的尖兵，竟然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倒在了自己本该守护的防线上。一种难以置信的一种惆怅和沉重，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