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当《天子驾六遗址坑》剧场灯光在考古队员沉睡后慢慢亮起的时候,一个巨大的人形陡然立在我面前,我着实下了一大跳,握着栏杆的手一下子紧了。</p> <p class="ql-block">或许古人就是这么高大。黄土坑中,六匹骏马的骨骼依旧保持着奔腾的姿态,车辙深深,指向苍茫的远方,观众立在坑沿,仿佛听见了周天子的车铃摇响于时间的缝隙。</p> <p class="ql-block">《天子驾六遗址坑》仅有两名演员:蓝衣考古员与复活的周天子,他们隔空对峙,古代语言和现代语言的诙谐对话,让人忍俊不止的同时,亦沉思良久。当周天子跪拜高呼“大恩不言谢”,因今人仍诵《诗经》而泪流满面,三千年前的青铜魂灵在水泥坑中复活。</p> <p class="ql-block">这幕让我想起河南博物院的云纹铜禁,多少匠人未曾留名,却用失蜡法铸就青铜绝唱。天子驾六的六匹马骨,实则是六根文明承重柱:“历史从不为帝王驻留,却因文化传递永恒”。此刻坑壁投影出贾湖骨笛的纹路,8700年的乐音与周礼在此共鸣,那些在史书中被“某王”代称的无名者,终以另一种方式加冕。</p> <p class="ql-block">河南的黄土是活的,它沉睡着,也呼吸着,这土地深处埋着时间,埋着王朝的骨殖。当安阳殷墟的青铜鸮尊破土而出时,那凌厉的鸮目穿过三千年烟尘,依旧灼灼地逼视着人间。青铜上的饕餮纹如一道咒语,凝固了商人祈天的虔诚与青铜的寒光,青铜器在黄土下呼吸,吐纳着朝代更迭的气息。</p> <p class="ql-block">青铜之下,不单但是商址与殷墟,还有洛阳与开封。</p> <p class="ql-block">郑州的商城遗址,巨大的夯土城墙在闹市中沉默着。墙根之下,埋着商王朝的陶片与卜骨。三千年前的城垣轮廓,竟与现代郑州的街衢隐隐重合,古今的界限在此模糊。</p> <p class="ql-block">洛阳的底蕴不仅于此,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端坐千年,嘴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如一枚永恒的印,盖在伊河粼粼的水波上,也盖在信徒们虔诚的心上。</p> <p class="ql-block">开封城下,层层叠叠着被黄河泥沙封印的旧梦。州桥遗址的探方里,北宋的石岸、明代的路基、清代的桥基层层相压,如一部倒叙的史书,当年州桥夜市“直至三更”的繁华,只余青石板缝隙间的车辙,在淤泥中低语着东京梦华。黄河水裹挟着泥沙一次次覆城而来,开封人便一次次在原址上重建家园——这倔强的轮回,成就了世界城市史上“城摞城”的奇观。城垣之下,六座城池如地层般堆叠,最底层的魏都大梁,离地面已是八米之遥。黄河的怒涛与城市的兴废,在开封的土地上刻下了一道道悲怆的褶皱。</p> <p class="ql-block">历史的魂魄在文物间流转。贾湖骨笛的孔洞中,仿佛仍滞留八千年前的清音,只需轻轻一呵气,便会有鹤唳般的乐音穿透时光;妇好墓的玉凤,羽尖凝着商代的月光,振翅欲飞,随时会驮起一段消逝的王朝秘史。</p> <p class="ql-block">行走在中原大地,脚下随时可能踩响一段王朝的秘辛。洛阳铲带出的不仅是一抔黄土,更是层层叠叠的时光切片,黄土深处,青铜在呼吸,甲骨在开裂,陶俑在苏醒。历史从未死去,它只是深深蛰伏,等待着一次目光的唤醒。</p> <p class="ql-block">当《第七机车车辆厂礼堂》的工人与三千年前的铸铜匠人隔空相望,时空被骤然折叠。一位满身油污的五十年代铁路工人,竟穿越到今日的高铁时代,蒸汽机车的喘息与复兴号的银影在灯光中交错重叠,钢铁的铿锵轰鸣里,仿佛听见了商城遗址上先民夯土的号子,古今的脉搏在同一个节奏里跳动。</p> <p class="ql-block">当《候车大厅》的座椅从硬木长凳变成皮革软座,天子六驾的车轮亦随年代更迭变幻成复兴号呼啸的车迹,周天子与演员们一起摘下谢幕的工帽,露出与二七纪念馆照片中烈士相似的面容,此刻,剧场里不但是演员,更是中原“铁血柔情”的精神基因。</p> <p class="ql-block">当《天子驾六遗址坑》的观众与周天子的车驾在光影中交错,那一刻我们便懂得:所谓河南,原就是一座行走的博物馆,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一件活着的藏品,背负着五千年时光在人间行走。</p> <p class="ql-block">青铜在黄土下呼吸,我们则在青铜之上活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