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园与“御码头”

听雨（cxf）

苏州园林是把自然要素浓缩于一园，撅地成池，堆石成山，置亭设台，植梅筑菊，曲径通幽，小桥卧波，一方咫尺地，实乃大乾坤。园林巧用漏窗框景借景，聚焦景观，营造意境，玲珑精妙。 园中的一切，“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 。

美中不足的是，缺少了 “ 岚气翠微间 ” ，拙政园如是，留园如是，狮子园亦如是。大家都很清楚，园林皆为人工打造，缺少烟岚云岫、自然本真，难免有些斧斫痕迹。

吴中启园则不同，具脉七十二峰，波连三万六千顷，以山麓为境，引湖入园，拥翠岚之秀美、掬浩渺之烟波，气象万千。园内亭廊盈绿，依山坡肌理而起，水榭飞檐，因水曲皱褶而生， 天人合一，浑然一体。

启园，不仅拥有湖光山色，还有一座传奇的 “御码头 ” ，此乃是康熙巡游登临处。启园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按理说，应算得上名园之冠，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启园名气并不大，知道启园的人很少。何以至此，应与交通不便有密切关系。东山原是一座悬浮于太湖上的孤岛，上岛唯一交通工具是渡轮，除了原著民外，外面人很少登岛。

避开启园自然风光不说，就连宛如一颗璀璨明珠的御码头也鲜为人知。随着东山交通改善，启园和御码头才逐渐进入人们视野。

启园大门别具一格，门洞四周被爬山虎遮得严严实实，像一道绿色屏风。前后两门，相距十来步，前门是圆型，后门是方型，远看像一枚铜钱，也许有人理解是商人希冀财源广盛。

我不这么认为，这里面隐含着做人道理，有圆有方，刚柔相济。若与御码头联起来，意涵不止于此。在古人认知中，圆代表天，方代表地，方圆代表着皇权天下一统，海晏河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园主人的真实用意，隐含歌功颂德之意、炫耀席氏祖上侍驾荣光。

穿过廊道，步入亭台，徜徉于苍翠、碧水之间，虬枝蔽日，湖风送爽，鸟鸣上下，花香醉人，一幅美丽的画卷在时光清韵中渐次展开。

我以为，御码头是启园园眼。所谓园眼，是根据诗来的，既然诗有诗眼，而启园岂能无眼？“御码头”是启园点金之笔，有了“御码头”，启园意蕴得以升华，不仅只有自然景观，也有了人文景观。与西山的古码头有本质区别，西山古码头是村民捕鱼用的，如今成了观赏落日绮霞好去处，仅此而已。我们去的时候，不巧，天公不作美，太阳被阴云裹挟了，始终未能露面，有点遗憾。在东山见识了“御码头”，虽然也没有日出绮霞，而这里的人文异彩比落日绮霞更加绚丽。

“御码头”由方石垒成，一直延入湖中，长约百十米。一端是一座双层六柱、檐牙高啄古亭，迎面刻有 “ 䖝二 ” 两字，据说是康熙手书，也有人说是乾隆写的，一个老子，一个儿子，谁写不重要，重要的是“䖝二”所表达的风月无边。伫立“御码头”，远眺太湖，微波浩淼，崇山烟岚，风景如画，无论怎么形容，也不如“䖝二” 表达简练。

亭中置一块石牌，上书着“ 御码头” 三个大字，古朴厚重。署名刘墉。刘墉，也称刘罗锅，是和珅的死对头。奇得怪了，怎么二十世纪初建的园子，是刘墉题碑？是不是有点扯。正在狐疑，转身看到栈桥另一端有一座花岗岩牌坊，中书， “ 光焰万丈 ” ，左右一行小字： “ 圣祖御驾幸巡东洞庭山”，“康熙三十八年四月，丙子年春重立”。如此就能说通了，刘墉在康乾两朝任职，御码头石碑与石牌坊是丙子春重建的。最大可能，采用了集字拼帖方式从刘墉书发作品中抠出，拼在一起形成。

御码头上，虽然不能穷尽太湖浩渺烟波，却能把西山岛尽收眼底。东山与西山是太湖上一对兄弟，同根同源，但只能相望，不能耳语，如今有了大桥，一小时即可到达。

晴好天气，湖面上微波荡漾，银光潋滟，舟辑帆影，往来穿梭。隔湖遥望西山，青山若黛，楼宇村落清晰可辨。亦如《岳阳楼记》中情境， “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阴雨天情况就不一样了，隐约朦胧，如同海市蜃楼。

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时已贬为地方官，但还想着，“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而我们这帮退休人会想些什么呢？别人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做一个守法公民，任何时候不给国家添麻烦。

离开码头，继续游览，踏着蓊郁树木投下光屑，呼吸着花草与泥土混合香味，感觉心都化了。最后，看到一座单层四角亭，比“”御码头”亭子少了一层、两角，但也不失“半勾亭”风韵。

亭的左边，为一仿古烟雨长廊，后面一片竹林，静谧清幽。亭额上题：“席月抽琴”。突然引起我的幻想，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令人心动的画面。月光下，黑黢黢的山林像涂成一层奶油，树梢上闪烁着银光，所有的鸟都睡了，万籁俱静，唯有湖水在轻轻地舔着沙滩，传出微弱低吟。

月下有人抽琴弹凑，一曲动人心弦的《太湖美》，抽丝裂帛，萦绕在山林之间，回荡在清波之上。深有感触，在这里，不仅能与自然对话，也能与人文对话。不入此地，不知春色几许，不来启园，怎知人间值得。

二零二五年四月十八日

原创/听雨

摄影/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