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树下的纳凉时光

康乐人家

椿树下的纳凉时光（此文刊于《武汉铁道》2025.7.1）

炎炎夏日，造物主就像一位灵感猛然间爆发的诗人，激情喷薄而出，即兴吟出一首气势磅礴而恢弘的巨型诗篇，毫无掩饰和保留地表达了它的炽热之情。面对此景，李白深感自己的缈小，收起“白发三千丈”“长风几万里”“朝如青丝暮成雪”的夸张与豪放。干脆一改风格，移步山中摆起了烂，轻轻自语：“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以表达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折服。如果生在当下，有空调降温，有冷饮和啤酒消暑，诗人可能不会发出这般感慨吧。

在我的故乡，夏天尽管灼热，但我从未有过躲去山中消暑的奇想。因为即便是在烈日当午时，我家庭院也有天然的清凉之意。说到这儿，不由想起那颗打小就陪伴我成长的老椿树。这是一棵极其普通的椿树，长在我家庭院的西南角。

在我记事时，它已形如大伞。父亲说，这是我们般家后栽种的第一拨树，和我同龄，才几年功夫就成材了。而我那时，却还在浑沌中玩泥巴，就在这颗椿树下玩儿。那树干上斑斑点点的泥巴痕迹，正是我的杰作。

每天一开门，与椿树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只是我们家，就连邻居家黑猪的妈妈、狗娃和他娘，也爱端着碗来椿树下凑热闹。记得黑猪妈妈身后总是跟着一只白花狗，而狗娃和他娘的身后，则常常有一只猫尾随。

在椿树不远处，有一口地窖，是我家冬天用来储藏红薯的。地窖上扣着一个大磨盘，这便成了邻居们聚餐时的天然板凳。人们端着饭碗围坐在磨盘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边吃饭，边道着家长里短。白花狗也没闲着，忙着自己的交际去了。它常常先走近猫，热情地冲着猫吸吸鼻子。而猫不仅不领情，而且还挥起一只前爪，连续击打白花狗。这令白花狗感到面儿上有点尴尬，便调转头去打我家猪的主意。

母亲话不多，更多的时候，是专心侍弄她养的猪和鸡。晌午时分，虽然燥热，但常有阵阵轻风经由我家西边过道吹来椿树下，这里便成了我们家的“餐厅”。母亲刚蒸出锅的新小麦白面馍，有浓浓的麦芽糖的清甜，而且越嚼越甜。父亲捣碎的蒜泥里，点点油花在碗里闪烁，老远就闻到小磨油香。白面馍蘸蒜泥，那滋味，至今仍然常忆常香。枣树上的蜜蜂们经不起诱惑，绕着我们的“餐厅”嗡嗡作响。麻雀们落在不远处，翘着尾巴，踮着脚步，叽叽喳喳地寻找着机会，无非也想尝尝这人间美味。树上的知了见了这番景象，纷纷亮开嗓门歌唱，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不过，大家已对它们的高调习以为常，都各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哪里顾得上知了的表演。

夜晚，凉风习习，父亲常会搬出竹床，母亲手摇蒲扇。而我，在远处若隐若现的蛙鸣中，在从邻家门前漂来的栀子花香中，做着自己的美梦。不知在哪一天，红薯窖没了。后来，黑猪妈和狗娃娘也不再来椿树下串门了。再后来，椿树也没了。因为，那里的亲人没了。

让人略感安慰的是，椿树下的人以及每个人的音容笑貌，甚至很多画面，早已深藏在我的记忆中。犹在夏日想起时，内心便生出阵阵涟漪，令人回味，令人感慨动容。

（此文刊于《武汉铁道》2025.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