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衣

路过

图片：网络

文字：路过

音乐：网络

**序诗：旧笺**

樟木箱底洇开的信，

是雨季未寄出的潮声。

墨痕里游走的旧影，

在檐角断线的珠帘间，

凝成褪色的花影。

青石路蜿蜒着水光，

通向那年邮戳未干的叹息。

——— 一枚潮湿的、陈年的印，

苔痕爬上褪色的邮戳。

她总在雨季想起那个人。

樟木箱底的信笺，年深月久，

纸已泛黄发脆，墨痕洇开，

仿佛那些字迹也经不住潮湿，

要淡成一片迷离的云雾。

她取出信笺，指尖抚过那模糊的墨迹，

如同触碰久远岁月的苔痕，

那昔日温存的声音，已在时光里退潮，

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与无法言说的幽微。

雨季来了，

雨丝织成细密的帘幕，笼罩着整个世界。

雨声淅淅沥沥，从青灰的瓦檐上滴落，

敲在阶前石板，也敲在人心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苔藓气味，

夹杂着泥土湿润的腥气，

凉意无声无息地钻入骨髓，

让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衣衫，

那凉意却仿佛有生命般，更执着地渗入肌肤。

起初是春雨，润物细无声。

庭院里那几株玉簪花，

在濛濛水汽中舒展着新绿，

仿佛欲滴的翡翠。

她曾站在檐下，望着雨帘，

身边有他，那雨便成了温柔的背景乐。

他温润的呼吸气息就在耳边，她微微侧头，

便看到他带笑的眼，映着雨水洗过的天光。

雨丝斜织，隔开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如同一个潮湿而温软的茧。

如今，雨丝依然，玉簪花年复一年地绿，

那并肩而立的温暖，

却如被雨水冲淡的水墨，

只在心底留下难以捕捉的淡痕。

夏日的骤雨却截然不同，

总是挟着雷霆万钧之势，

骤然劈开沉闷的天空。

白亮的电光一闪，

紧接着便是炸裂般的雷声，

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瞬间吞没了庭院里芭蕉叶上残留的蝉鸣。

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倾盆的黄昏，

他撑着一把旧油纸伞，

涉水而来，青衫的下摆已被雨水溅湿，

沉沉地贴在腿上。

他走到檐下，收伞，水珠四散迸落，

他的发梢也滴着水，

却笑着递给她一枝被雨水打得半残的栀子，

那浓烈甜香竟盖过了雨水的土腥，

氤氲在潮湿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如今，再剧烈的暴雨，

也冲刷不掉这记忆里湿漉漉的甜香，

那香气反而在每一次雷声里，

愈发鲜明地浮上来，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痕，隐隐作痛。

雨渐渐入秋，便换了萧索的况味。

秋雨如丝如缕，带着浸骨的凉意，

无声无息地渗入亭台楼阁的每一道缝隙。

园中那半池残荷，

在冷雨里瑟缩着，褪尽了夏日鲜妍，

只余下枯败的梗，倔强地刺破水面。

雨滴打在残叶上，

发出空洞而寂寥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她独自凭栏，望着那池寒水，

偶然有一缕幽冷的桂花香气，

不知从何处飘来，固执地缠绕在鼻端。

她恍惚忆起，某个秋雨微凉的夜晚，

他曾用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

低语着关于未来的模糊约定。

那话语如同此刻的桂香，渺茫而难以捕捉，

转眼就被更深的凉意稀释、吹散。

那晚的暖意早已消尽，

如同池中枯荷，只剩一副伶仃的骨架，

在冰冷的秋雨里徒然支撑着往昔的幻影。

到了冬季，雨变得阴郁而绵长，

仿佛总也下不完，湿冷的气息无孔不入。

她蜷在临窗的藤椅里，

膝上覆着一条半旧的绒毯。

面前炭火盆里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

不时爆出细微的哔剥声，腾起几缕青烟，

终究抵不过窗外寒雨的侵蚀。

火盆里的炭渐渐蒙上灰白，

暖意如退潮般缓慢消逝。

她起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雕花木窗，

一股裹挟着雨腥的寒气猛地扑进来。

迷蒙的雨雾之外，远处，

青石板路面上晃动着湿漉漉、幽暗的光。

她凝望着，

仿佛看见一个撑着伞的、模糊的背影，

正沿着那条被雨水洗亮的巷子，

一步一步，走进更深的迷茫与灰暗之中，

最终被雨帘彻底吞噬。

她伸出手，

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雨丝，再无其他。

她静静立在窗前，岁月在窗格间默默流淌。

许多事情，竟已沉入记忆的深潭，

模糊难辨，如同那洇开的墨迹，轮廓不清，

徒留一点混沌的印子。

雨，这天地间恒常的过客，年年如约而至，

洗刷着庭院阶石，也洗刷着记忆的堤岸。

某些以为早已沉落水底的碎片，

却总在雨声淅沥的某个瞬间，

被水流重新翻卷上来，

闪着短暂而刺目的微光，

旋即又沉没下去，留下更深的怅惘。

她终于明白，雨季并非季节的片段，

而是一条没有渡口的河，

流淌着所有未曾启齿的话语、

未曾落下的泪滴，

以及那些终将归于沉寂的叹息。

雨水落下，连接了过往与此刻，

也冲散了那仅存的、温暖的印记。

她悄然关上窗，

雨声被隔绝在外，成了背景里低沉的呜咽。

屋内，炭火只剩下一点暗红，

在灰烬中苟延残喘。

她拢了拢肩上的绒毯，那点微温聊胜于无。

樟木箱静静待在角落，

如同一个缄默的守墓人。

窗外，雨仍在下，

天地间，

仿佛只剩下这一种单调而固执的声响。

她起身走向门边，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潮湿的寒气立刻涌了进来。

她深吸了一口这带着腐烂草木气息的空气，

然后，没有回头，

径直走进了无边无际的雨幕里。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发，

她的肩，她的衣襟。

她只是向前走着，

走向那被雨水彻底模糊了的、

没有尽头的青石板路的深处。

雨，落在身上，落在心上，无声无息。

**跋诗：渡**

行囊里装满雨水，

足音叩响迷濛的街衢。

伞骨收拢了叹息，

遗落在更漏滴断的檐底。

背影融进水墨，

洇开一片苍茫的雾气。

旧信沉入深潭，

余烬在掌心渐暖。

雨季没有渡口，

唯有步履不停，

在湿漉漉的光影里，

青石路长出新的苔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