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河上的“苦涩”

忙里偷闲

<p class="ql-block">  我住在浏阳河畔的小区,常在浏阳河畔行走。浏阳河的河水若遭遇雨天则浑浊,浏阳河或清澈或浑浊四季如一地流淌,偶尔泛起些浮沫,旋即又被后面的浪头吞没。河岸新修的绿道上,晨跑者与夜行者交替更迭,各自揣着心事匆匆掠过水面,却很少有人真正注视过这条承载了太多故事的河流。</p> <p class="ql-block">  医院的白墙在河西岸格外醒目。某个阴雨的午后,我在长廊里遇见一个被病痛蛀空了身子的男人。他蜷在轮椅上,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旧棉袄。妻子站在一旁,指甲上新涂的朱红色在消毒灯下格外刺目。“瘫子!”她突然尖声骂道,声音在长廊里撞出回响。男人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水肿的双腿,一滴浑浊的液体落在膝盖上,不知是汗是泪。护士们低头快步走过,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我想,病痛固然可怖,但更可怖的大概是人心在疾病面前的赤裸显现。</p> <p class="ql-block">  菜市场的老李曾是出了名的硬汉。拆迁分得三套房后,却在体检时查出了肠癌。术后失禁的他,某日被妻子当众掷以尿布。“自己收拾!”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将最后一点尊严剪得粉碎。围观者中,有人露出嫌恶的表情,有人假装没看见。而红橡国际的张大户,中风后左侧身子全然不听使唤,某天清晨发现保险柜空空如也,监控里妻子与司机相携而去的背影,比他歪斜的嘴角还要刺眼。</p> <p class="ql-block">  晚报大道尽头的澡堂里,老徐的手指关节已经肿得发亮。二十年来,他弓着背为无数人搓去污垢,却搓不掉自己身上的病痛。“装什么死?”妻子将止痛药摔在地上,药片四散的声音像一串冷笑。老徐沉默地蹲下身,一颗颗捡起,动作迟缓得像在打捞沉入海底的尊严。</p> <p class="ql-block"> 河岸茶馆的说书人总爱讲“夫妻本是同林鸟”的段子,听众笑得前仰后合。我却想起《黄帝内经》里说:“病非人患之,患无人也。”古往今来,多少病榻前的誓言,终究敌不过人性深处的凉薄。那些被疾病与背叛双重折磨的灵魂,像河面上漂浮的枯枝,最终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远方。</p> <p class="ql-block">  某夜,我独坐窗前,一壶苦荞茶在青瓷杯中渐渐冷却。月光穿过茶汤,在斑驳的桌面上投下琥珀色的光影,随着夜风轻轻颤动,像极了人世间那些易碎的承诺。茶汤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茶毫,在月光下宛若银河中的星子,忽聚忽散。</p> <p class="ql-block">  忽然一阵夜风袭来,茶汤微漾,月光碎成千万片细小的银鳞。这一刻,我恍然顿悟:人生恰似这浏阳河水,白日里看似平静如镜,却在月光下显露出无数暗涌的纹路。那些被生活辜负的人们,不正如这茶汤中的茶叶?起初饱满舒展,几经沉浮后终将沉入杯底,却也在下沉的过程中,悄然释放出生命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茶凉了,月光也淡了。窗外的浏阳河依旧向东流去,水面上的月光像撒落的碎银,时而被涟漪揉碎,时而又重新拼凑成形。远处传来湘江夜航船的汽笛声,沉闷而悠长,像是岁月的一声叹息。这河水见过太多悲欢,却始终沉默。它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懂得——就像一位老者,明知世事艰难,却依然选择用沉默来包容所有的眼泪与呐喊。</p> <p class="ql-block">  夜更深了。茶已尽,月已斜。河面上最后一点月光也被雾气吞噬。我突然明白,或许真正的慈悲就是这样:看尽人间疾苦,却依然保持沉默;深知世事艰难,却依然让河水继续流淌。因为在这流淌中,自有一种无声的救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