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碎忆(二)

老长不大

<p class="ql-block">  一年之计在于春,对农民来说是至理名言。1952年的春耕春种时节又到了,家家户户都起早贪黑地忙着农活。可我家又遇到了一年中的第一道难关,没有耕牛车水、犁地、耙地……,全凭人力用锄头翻地是难以做到的,不借用牛力从河中车水灌溉农田那更不可能完成。水稻的种植离不开水,在未实现机械化的年代里,农民是离不开耕牛的。而牛又是一种重要的生产资料,能拥有的大多都是经济比较富裕的家庭。一般人家需用耕牛时得向他们付费租借,并且还得等候安排的时间。母亲和舅舅即使想不耽误农事也无能为力,面对窘境只能心急火燎地眼巴巴望田兴叹。母亲不得不多次去恳求村领导,希望他们能早点来帮我家耕种。</p><p class="ql-block"> 所以,我至今还记得那年春耕春种期间的一次村民大会上,当村长刚讲完话还未走下台时,四岁的我全然不顾台下黑压压的一大群村民,竟大胆地跑到台上,指着村长稚气而大声的责问:“XX伯伯,去年我爸去参军时,你当面答应他,放心去好了,家里的田村里会帮种的,只要我们有饭吃,绝不会让你家饿肚子。现在我家的田还没有耕种,而你们都快种好了,为什么还不来帮我家耕种?我们现在每天吃菜粥,你知道吗?”一副童真且无畏的气势,把村长的脸都说红了。他一时答不上来,不知说什么好,尴尬得不得了,走也不是,硬愣在台上。台下的村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懵住了;连母亲也根本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跑到台上去责问,赶紧叫身旁的两位叔叔上来把我抱下台去。我还挣扎着不依不饶。</p><p class="ql-block"> 事后好几年,祖父和几位上年纪的村民,还常以此事夸我,说人小鬼大有胆量有口才。</p><p class="ql-block"> 解放初期的农村,获得土地后的农民有着极大的生产积极性,但是在分田到户的单干户背景下,户与户之间客观上存在着劳动力、耕畜、大型农具等各方面的差别,在生产收成和生活获益上逐渐反映出来,新的贫富差距与阶级分化的危险苗头开始出现。</p><p class="ql-block"> 党和中央政府发现此情况后,总结有些地方的应对措施,号召全国农村推行农业生产互助组织。这就是通过自愿互利的原则组织农户开展劳动力、畜力及大型农具(生产资料)的互助合作,统筹安排使用,兼顾季节性用工的均衡,增强集体力量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同时,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实行民主管理并采用评工计分制度,以劳力换工分,以收成支分配的形式共同发展。这种互助组织既保留了生产资料私有制,又通过取长补短的互助劳动提高了生产效率,减少了贫富之际的差距,并为后来的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过渡奠定了基础。</p><p class="ql-block"> 1953年,我的家乡在党和政府的号召与推动下,开始建立农业生产互助组,帮助解决个体家庭劳动与互助共同劳动的调节与互补,既克服部分农民的劳力、耕畜及大型农具的困难,又能发挥互助劳动的整体优势。这对于我家与一些老幼孤寡的贫困家庭来说,确实是一件非常需要的好事情。</p><p class="ql-block"> 互助组是按照自愿原则建立的,人们在选择组员时当然要考虑各种利弊因素。不言而喻,没有男劳力、耕牛及大型农具的我家,在当时选与被选中的尴尬处境和辛酸经历,真是一言难尽,只有母亲艰难的忍受和痛苦的吞咽,甚至还有屈辱。</p> <p class="ql-block">  祖父为帮母亲度过经济上的难关,已经七十岁的老人在河头镇的街上开了一爿小店铺,以银匠手艺给人加工银细饰品和刻图章为主业,兼营些肥皂、草纸、盐炒豆、小糖果等小货物。</p><p class="ql-block"> 1953年,祖父母为减轻母亲抚养子女的负担,把我领到他们身边照管。这样我从5岁至9岁和他们在河头生活了约五年。</p><p class="ql-block"> 我与祖父母虽然共同生活了多年,但年幼不懂事,祖父去世时才十三岁,所以对他们的身世和经历不了解,本来还可以通过父亲了解些祖父母的情况,可父亲也已离世十多年,那么就更无从知晓了。世上有些事情,我们年轻时不在乎它的价值,当懂得要珍重的时候已经晚了,有些事情还可以追补,而有些则永远失去了。所以,我们要经常告诚自己,做一个生活中的有心人。</p><p class="ql-block"> 祖父于1883年出生在一个贫困的佃农家庭,只读过二年私塾,十四岁就背着一只包袱去上海一家银匠店当学徒。祖父是个聪慧内秀、讷言敏行、好学善研、勤劳俭朴的人,靠多年的艰辛奋斗,成为银楼店一位手艺精湛、技术高超的把作师傅。</p><p class="ql-block"> 1937年,正当祖父的人生与事业取得小成功的时候,日寇侵略我国攻占了上海,他被迫避难回到了家乡。</p><p class="ql-block"> 祖父历经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朝代,亲身见证了满清王朝和民国政府的腐败无能,国家任由帝国主义列强蹂躏和欺辱的情境,饱受过时局动荡与社会战乱的苦难。他虽然只是一位普通平民,也没有什么文化,但明事理守法纪,思想通达开明,对共产党衷心拥护热爱。新中国成立不久,我的父亲执意要去抗美援朝时,已是风烛残年的祖父,明知独子去朝鲜浴血奋战、生死未卜而于心不忍,但最终还是同意和支持我的父亲参加了抗美援朝志愿军。 </p><p class="ql-block"> 祖父的店铺很小,约十二平方米。店堂前面的右边,由直横两个柜桌组成一个角尺型柜台,临街面的横柜上摆着一些肥皂草纸火柴糖果炒豆等小货物,直柜则是祖父制作银细饰品和刻章的工作台。柜桌的许多抽屉里放着锉刀、刻刀、镊子、羊角锤、戒指钳、小坩埚、小钢锯等等制作金银饰品的工具;还有一杆清朝年间的小巧精美的骨秤,秤杆用动物骨头制成,刻度非常清晰,计量极其精准,金银器物的细微分量都是通过它来称计。祖父平时把这杆骨秤放在一只做工考究的专用木盒子里,外面再用一块红丝绒布包好,需用时才拿出来。工作柜边上还置放着一只半尺见方的小铁砧,一把有弯头吹管的烧银火器。不知祖父是用煤油还是什么燃料,竟能用嘴从弯管中吹出蓝色的火焰来,掌握好火候温度,把银子烧软,然后将银块放在铁砧上,用小锤子敲打,按照客户的要求制造出各种器形和纹饰。 我觉得有趣好玩,喜欢在旁边看。祖父怕伤着我,总是叫祖母把我拉走不让靠近。</p><p class="ql-block"> 祖父戴着老花镜、套着袖套,胸前挂着帆布布褴,躬着背聚精会神地精雕细作他的金银饰品,如戒指、项圈、簪子、手脚链子;以及饰品中的各种花纹图案,如鱼纹、如意、蝙蝠、龙凤呈祥等等。我现还是记忆犹新。 </p><p class="ql-block"> 祖父虽然娴熟地掌握我国古代金银饰品工艺的制作技艺,但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初期,社会风尚发生了新的变化,晚清与民国时期盛行的金银饰器,在民众的心中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前来加工金银饰品的人少了,这一行业也渐趋式微而边缘化。于是祖父把原来的刻图章副业倒过来作为主业,而加工银细饰品则成了兼业。 </p><p class="ql-block"> 祖父没有念过几年书,却练就一手好字,楷行草篆各体俱佳。这虽然只是他谋生的技艺,但在我外行看来,其字绝不逊色于现在一些所谓的书法家。那年代文盲和识字少的人较多,用私章代替签名比较普遍。祖父刻的木质图章质优品良、价廉物美,深受人们的喜爱。</p><p class="ql-block"> 祖父为人平和规矩,做生意诚实守信童叟无欺,特别是制作金银饰品时所具有真正的工匠精神。因此,在当时河头的这条街上住民,往往不知道祖父的姓名,但都知晓这位手艺精湛的“银匠老头”。</p><p class="ql-block"> 祖父勤俭持家,又有一双巧手,许多日常的生活用品都是自制的:门前搭的凉棚、薄铅皮做的屋檐水槽、紫铜制作的暖锅、老鼠夹子、灭蝇器等等;酿米酒、腌咸蛋、糟鱼之类更不在话下,还有他的独特配方秘制的盐炒豆,还用来售卖。</p><p class="ql-block"> 我的玩具大多也是祖父做的:风筝、兔子灯、马灯、弹弓、铁环、万花筒、用火药纸能“啪啪”发声的木制手枪等等;一句话,祖父的动手能力特别强,几乎没有不会做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祖父关心我的生话,更重视我的学业教育。他是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依次递进地教我识字、打算盘、写毛笔字。他用硬板纸剪的一个个小方块,用工整的楷书将“百家姓”写在正反两面上,用这样的“方块字”教我识字;学算盘先从“一到九”的加法练指法,到背练““小九归”的除法口诀;要我在米字格中练写毛笔字,然后用红笔在写得较好的字上画圈,以示鼓励。</p><p class="ql-block"> 祖父为了我的成长花了许多心思和精力,数不清的点点滴滴小事情,充分说明了他的爱心。我现在也做祖辈了,更明白了他对我所倾注的心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