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含泪而笑苏东坡</p><p class="ql-block"> 我总看见他，那个在历史烟云中且行且歌的背影：一袭青衫被黄州荒径的寒风忽喇喇掀起，惠州瘴气里能辨出他竹杖点地的声响，儋州的海浪将他"九死南荒吾不恨"的吟哦卷向天际。东坡居士啊，你这含泪而笑的赤子，将整个北宋的月色都酿成了一壶浊酒。</p><p class="ql-block"> 记得他初入汴京时的模样么？"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少年苏轼的笔下还带着蜀地青城的雾气。凤翔判官任上，他为民请命，减免赋税；杭州通判时，他疏浚六井，治病救人。那方"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的印章，盖在多少惠民奏章上！可乌台的铁链终究锁住了这只展翅欲飞的鸿鹄。御史台的深井里，他听见自己的诗稿在火中卷曲的声音。"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这般绝境，他却在月光照不到的墙角，用指甲刻下"根到九泉无曲处"的倔强。</p><p class="ql-block"> 黄州的春雨打湿寒食帖时，我们才真正认识了苏东坡。那"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窘迫，在他笔下竟化作"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的自嘲。他在东坡荒地学着农人弯腰，却种出了中国文人最挺直的脊梁。"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贬谪地的寻常风物，经他一点染便成永恒。夜饮醒复醉归来，家童鼻息已雷鸣，他索性"倚杖听江声"，把敲门声谱成小舟从此逝的渔歌。赤壁的月光浸透前后《赤壁赋》，那个与客泛舟的中秋夜，他教会后世如何用庄子的翅膀，飞越人间的沟壑。</p><p class="ql-block"> 南迁路上，他的笑容愈发通透。惠州荔枝"日啖三百颗"的天真里，藏着"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达观。儋州的蚝榔岂能困住他？"莫将南海金齑脍，轻比东坡玉糁羹"，羊脊骨上的残肉被他吃出了钟鼎滋味。最动人的是他在《自题金山画像》里的自白："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哪里是自嘲？分明是将生命中的沟壑都踏成了通途！</p><p class="ql-block"> 千年后的今夜，我翻开《东坡志林》，忽见一瓣梅花飘落书页。那是他留在人间的笑纹吧？这个把"人生如逆旅"写成"门前流水尚能西"的智者，用一杆颤笔，将中国文化的天际线勾勒得如此辽远。当我们困顿时，总能听见他隔着时空劝酒："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原来最高明的处世哲学，不在经卷中，而在一个人如何把黄连般的日子，过成回甘的茶汤。</p> <p class="ql-block">苏轼(1037—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今四川眉山）人，北宋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与其父苏洵、其弟苏辙合称“三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