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心声--白云飘飘（35）

春儿银河

作者：邓和平

不要相信我，我说白云飘飘就一定会有云彩在天空飘扬。现在没有云彩，云彩已经飘得无影无踪了。我刚从山顶下来的，坐在山腰间的亭子间，一个人独自坐着，在南方的丛林里坐着。禅宗有一种说法，南方的丛林很发展。我在南方长大，觉得丛林里到处都是空气。林子里很闷热，空气不再那么轻盈。我甚至有一种被空气包裹的感觉，走也走不动了，于是我就在亭子里坐着。

树丛里，偶尔一声声鸟叫，更加显得树林里的静谧。大大小小的树，茂密的灌木丛，山路旁边一丛叫做蓝蝴蝶的野花，一时间空气都凝结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忽有所悟，原来天地间有很多东西有时候和我们一起在等待，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我感到很安慰，没有等待，生活将会是多么的乏味啊。

我坐在亭子间歇憩，浑身都是汗。我抽着烟，看着蓝色的烟圈在山林慢慢的消隐，感觉很好。我是一棵树，我是一束花。我是昨天还是今天呢，我是树梢顶端那一片伸向天空的叶子吗。我有很多问题，不想在这里再提了。

亭子的旁边有一条水涧，潺潺流水，很是清冽。水从山中流淌下来，不知流了多少年，不知还要流淌多少年。去掉开头与结尾，流水声依旧。我特别喜欢那些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东西。我渴望在昨天今天明天同时生活。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性。白云飘飘，从前到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白云飘飘嘛。

这时候，有一干人拾径而上，三个女的，一个男的，还有一个小女孩。我邀请他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再上山。我说山还有很高，特别是山顶上的那个白色的塔楼还有很高。他们认为我说的有道理，也在这个亭子间休息了。

那个小女孩径直走过来与我说话，看那摸样应该是最多是刚刚开始上小学了。她问我是从山顶的白塔下来的吗，我说是的。她问我是不是坐在白塔上面的云彩里，我说是的。她问我怎么从云彩上面下来的，我说是从云彩上面搭着梯子下来的。她问我那个梯子还在吗，我说还在就等着一个小朋友上去。她问那个小朋友是谁呀。我说是你呀。她说你骗人，说完乐滋滋的跑开了。

我非常乐意回答这个小女孩的问题。她显然也很满意我的回答。采访提问是我的职业，可是我这一辈子还没有提出过让人的心情如此愉快的问题，并且还能够如此的启发人的想象力。我正在出汗，自然就汗颜了。

我还告诉那个小女孩，说我在山上看到野猪了，在密密的丛林里低着头啃着什么东西，我听见了野猪嗬哧嗬哧的声音。这么一说，那几个大人也睁大了眼睛，半信半疑的样子，有点紧张的样子。我心里洋洋得意，其实我也是想象的。我又感到很惭愧，与小女孩比，我的想象力还差了一大截，她跃出了思维既定的轨迹，而我没有。不过，我还是心情愉快。我见过野猪是真实的。很久以前，我是跟着打猎的人，在另外一座大山里见过，我说成是现在了。白云飘飘。我说过，不要相信我。这时候，亭子里的几个人与我挥挥手，要上山了。看得出，他们的心情都不错。

我说白云飘飘是昨天下午上山的场景。汽车七弯八弯盘山而上，到了没有公路的地方停下来了，此地有一处宾馆。当时云彩很好。这个地方叫白云岩，是当地人前往南岳拜佛烧回头香的地方。一千年以前，本地有一个地方官员，父母官做得很累了，想来想去做官也没有什么意思，万念俱空，挂冠而去。这位官员比陶渊明更想得更那个一些，索性什么都不要了，跑到白云岩的一个山洞里天天打坐。山中樵夫一粥一饭，以为度日。后来，这个人竟在洞中坐化了。于是有人修建了寺庙。月落乌啼，罄声绵远。

这位官员地方志上有记载，不多说。看看眼前，雨后青山，一层层的绿，一层层的波浪，一层层的青黛。不由得使人的心情也是层次分明，有许多美丽。我们说好了，要在山中度过一夜，享用那一份清寂。

这时候，满山蝉鸣悠扬起伏，不知名的虫子也加入了这场大合奏。格外动人。山上有许多松树，风吹过去似醉非醉的摇晃。路边地里的南瓜花，张开的喇叭微微的颤动。遗憾的是，我怎么写还是没有写出当时那种很舒服的感觉，那种山峦树林泥土昆虫与人心呼应唱和奇妙的感觉。

天边似乎有一些暮色了，有了一些绚丽的流霞，在追逐远去的群山。我的心又随着那些斑斓拖曳的云彩到天边外去了。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白云山脉。连绵逶迤，在晚霞的照映中慢慢的隐没在远处的暮色里，像是淡淡的水墨钟灵毓秀的掠影，又带着苍莽。大美就是天造地设。看着看着，天地之间，色彩慢慢的朦胧了，轮廓慢慢的模糊了，近山和远山黑黝黝的混沌一团了。

远处的灯光忽闪忽闪在移动，许是公路上行使的汽车吧。不知怎的，俯看那个一闪一闪的灯，在这黝黑的山野中有些寂寞，人间灯火似乎也遥远了。不觉，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又动起了一些风，山中格外清凉。如此这般，谁能听得懂这些清凉静寂的声音呢？想着想着，黑洞洞的天空深处，隐隐约约有一些雷声在驰走。终于有些睡意了。

（2006年7月26——8月4日。微信篇幅限制，今发有较多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