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树生</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70196467</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网络</p> <p class="ql-block">新安江的晨雾总在梅雨季漫过雄村的马头墙，裹挟着咸齑特有的酸香，像奶奶蓝布围裙上解不开的褶皱，丝丝缕缕渗进记忆深处。我坐在褪色的竹椅上剥毛豆，竹匾里的豆子簌簌滚落，恍惚间又听见那声带着歙县尾音的嗔怪："小讨债鬼哟，手爪子又要往咸齑坛子里伸！\</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日子，是跟着生产队的梆子声和腌菜坛子的开合声过的。天麻麻亮，爷爷掮着锄头往田畈去，蓑衣扫过路边带露的野蔷薇，惊起几只灰雀。奶奶的灶台永远比公鸡起得早，粗陶瓮"吱呀"开盖的瞬间，腌足七七四十九天的咸齑泛着乌亮油光，芥菜梗吸饱了岁月的咸涩，在晨雾里氤氲出暖融融的烟火气。我踮着脚递竹篾漏勺，卤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咸酸气直往鼻子里钻，馋得人直咽口水。奶奶总说："腌菜要靠日头晒、北风腌，急不得。"这话后来我才懂，原来日子也像坛中咸齑，总要慢慢熬，才有滋味。</p> <p class="ql-block">祠堂改的学堂是全村最热闹的地儿。雕花月梁下，一年级和三年级的娃娃挤在长条凳上，八仙桌被磨得发亮。先生用旱烟杆敲着黑板教《老三篇》，前排狗剩却偷偷把咸齑碎塞进烤红薯。热气裹着酸香腾起来，后排阿巧的口水"吧嗒"掉在课本上，惹得满堂憋笑。老师刚要发火，下课铃"嘡啷"一响，我们早像脱缰的小马驹，跑到祠堂后头的菜畦边。蹲在齐膝高的芥菜丛里，看奶奶挥动镰刀割菜，菜叶上的露水沾湿裤脚，混着咸齑的酸香，成了童年最熟悉的气息。</p> <p class="ql-block">村里人种菜、卖菜，家家户户菜园子里总有应季的时蔬。奶奶腌咸齑的芥菜，就是从自家菜畦里割的。那些日子，我们常帮着摘菜、洗菜，沾了一身菜叶子，惹得奶奶又笑又骂。等到芥菜晒蔫了，再一层盐一层菜地码进坛子里，用圆石头压实，坛口蒙上粗麻布，拿竹篾条紧紧扎住。奶奶说，这腌菜的法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要让咸齑慢慢吃透盐分，才能腌出老徽州的味道。日子就这么被腌进了坛子里。</p> <p class="ql-block">年节时，祠堂天井里支起几口大铁锅，各家各户端出自家腌的咸齑、晒的菜干，摆起流水席。奶奶烧的咸齑炖腊肉最受欢迎，琥珀色的肉皮吸饱了腌菜的酸香，入口即化。小孩子们捧着粗瓷碗蹲在墙根，你夹我一筷子，我送你半块肉，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祠堂梁柱上的彩绘在灯火里忽明忽暗，画中的八仙仿佛也在馋这咸齑香。</p> <p class="ql-block">冬夜里的祠堂西厢房，煤油灯芯"噼啪"爆着火星。先生教高年级写大字报，我们在角落玩"摸瞎"。我蒙着眼撞翻咸齑陶罐，卤水"哗"地淌过青砖地，惊得水生踩着板凳大喊："不好啦！阶级敌人搞破坏！"笑声还没散尽，外头传来"笃笃"的梆子声——民兵队查夜来了。我们慌忙用稻草盖住狼藉，假装认真描红，墨汁却滴在腌菜渍上，晕开一朵朵黑牡丹。多年后才明白，那些被咸齑腌渍的岁月，连闯祸都带着甜味。</p> <p class="ql-block">去年清明回村，老祠堂翻修得簇新，白墙黛瓦却没了咸齑坛子的酸香。超市里真空包装的腌菜整整齐齐，再不见陶瓮口缠着的粗麻布，闻不到柴火灶上翻炒时"刺啦"迸溅的香气。江风掠过晒在竹匾里的梅干菜，恍惚又听见奶奶的叮嘱："莫要偷吃！留着过年炖腊肉！"原来半个世纪过去，最馋人的美味，还是那年冬天，和小伙伴们分食的、带着柴火烟熏味的咸齑。那些浸透汗水与温情的岁月，早就在心底酿成了一坛越陈越香的酒，而咸齑的酸香，永远是打开童年最妥帖的钥匙——它串起了新安江畔的老房子，祠堂里的读书声，还有那个在咸齑香里慢慢长大的小小少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