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湘南的七月,火热的太阳无情地烘烤着大地。</p><p class="ql-block">坐落在京广线旁的马田圩小镇,临近中午时分,热浪翻滾,街面上已经很少有人在走动。我们这些爱光脚的男孩子,放学时也是绝对不敢在土路上走的。用石子铺成的土路像火一样烫,脚不敢沾地,跳越式的步子,左右两个大脚指头,常常被露出路面的圆石碰开了花,鲜血直流,只好忍痛贴着房边摊位众多的阴凉地走。</p><p class="ql-block">然而,在舅舅家门前的土路上,无论太阳如何炽热,经常可以看见一位挑煤的老人。老人挑着沉重的煤挑子,上下有节奏的颤悠悠地走着,脚下带起一团团飞扬的黑尘土。</p><p class="ql-block">这是一条由西向东,小镇通往马田煤矿的土路,也是煤矿的小火车通往火车站缷煤场的铁路线。</p><p class="ql-block">老人高高的个子,尖尖的下巴布满了花白的胡茬,清瘦的身板十分硬朗,由于平日在太阳下暴晒,身上的肤色又黑又红。</p><p class="ql-block">有时,我看老人很辛苦,天又热,便叫他进屋喝口水,老人只是冲我一笑,不知说了句什么,急急忙忙地赶生意去了。 </p><p class="ql-block"> 一天,做完暑假作业的我和二弟正在外面玩,远远看见老人由煤矿方向走来。老人用竹扁担串了对空箩筐扛在肩上,右手拿了顶草帽当扇子,脚穿草鞋,袒胸露臂,扁担头还吊着一条草鱼,看样子好像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p><p class="ql-block">老人要请我们喝酒,我俩很高兴,抢过箩筐抬在肩上蹦蹦跳跳地跟随老人奔向他家。</p> <p class="ql-block">老人住的井岗村,和舅舅家相对,相隔一里多路。</p><p class="ql-block">老人住在村西头,在一个池塘旁的小巷里。这是一座典型的湘南民居,进门的中间为天井,左右为居室。老人的家在右边,家里好像没有什么亲人。</p><p class="ql-block">老人在屋外的天井旁摆下桌凳,没用多长时间便炒了几样菜。最后,提来一把很亮的小铜壶,摆下三个小酒杯。 </p><p class="ql-block">老人说,饭菜你们小哥俩可以随便吃,酒只能喝一杯,这酒不是你们家里平时喝的糯米酒(一种自家酿制的低度米酒),是很辣很辣的白酒,要慢慢喝。 </p><p class="ql-block">我端起酒杯尝了一点,哎呀,真香甜。二弟也说这酒真好喝,一点也不辣。不一会儿,一小杯酒喝光了,我们壮着胆子向老人再要一杯。老人迟疑了一下,给我们哥俩每人又倒了一杯酒。然后,把酒壶放在了自己身边。 </p><p class="ql-block">很快,第二杯酒也喝光了。我们俩又爷爷长,爷爷短的要第三杯酒。老人慌了,他警告我们这是最后一杯酒了,说完把倒完酒的小铜壶放在了怀边。</p><p class="ql-block">当这杯酒又喝光时,我和二弟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他怀边的小铜壶。老人着实害怕起来,把酒壶紧紧地搂在怀里。那情景,现在想起,真有点像孔乙己护茴香豆“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的架式。 </p><p class="ql-block">酒终是没讨成。老人不让我们小哥俩多喝酒,不知是怕我们醉,还是心疼酒,这个迷永远也解不开了。</p><p class="ql-block">我长大以后,喝过许多次酒,只是我竟再也没有喝过那样甘甜的酒,不知在省城的二弟是否还能记得那顿美味佳酒,记得那位挑煤的老人。倘若能记得的话,也不枉费老人那醇香的美酒,老人那热情善良的美意。</p> <p class="ql-block">小学三年级时,我从湘南来到了吉林的辽源,转眼几十年过去了。</p><p class="ql-block">退休后,我回到马田圩小镇。想起了过去的故事,虽然已是回忆的往事,但是我没有忘记这位挑煤的老人。</p><p class="ql-block">井岗村,比原来扩大了许多,村里建了许多新房子,二三层的楼房,楼体亮丽,鳞次栉比,中间还夹着一些老屋。</p><p class="ql-block">我来到池塘旁的小巷口,村西这一小片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老屋已经荒芜,无人居住。我凭记忆找到挑煤的老人屋子的大致位置,来到一座老屋前,凭感觉大概就是这座房屋。</p><p class="ql-block">眼前,灰黑剥落的墙壁,片片残破的蜘蛛网,紧缩的空间,没有一点生气构成的凄景,让我简直不敢相信当初这里就是挑煤的老人的住处,是我和二弟曾喝着美味佳酒的地方,一种悲叹的复杂心情涌上了心头……</p> <p class="ql-block">村民们在村外劳作,村中的石板路上,只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p><p class="ql-block">在回来的路上,一位五十多岁的村民在田间的路旁小憩。我从这位村民口中得知,村里的年轻人,少数人在镇上做生意,大多数人到广州、东莞等外地打工去了。村西头的那些房子,都是老人去世后留下的,他们的后人在外面挣了钱也不愿意回村盖房子,都想在当地落户。</p><p class="ql-block">我问,有个挑煤的老人呢?这位村民边抽着烟边说,当年村子里以挑煤为生的人很多,你说的到底是哪一家我搞不清楚。不过有一位老人,也是高高的个子。一次,一个小女孩在小火车道上玩,小火车来了都不知道,恰巧路过的他,放下煤挑子,急步跑上铁道将小女孩抱出铁轨,然而就在他将离开铁路基石之际,小火车的气浪将他推出去很远,重重地摔在了土路上……</p><p class="ql-block">伤好后的他,已经不能再挑煤了,靠着煤矿每个月给他发点生活补助费生活,不到七十岁的样子就病故了。无论你问的是哪一位,他们都姓李……</p><p class="ql-block">我这才知道,这是一个李姓的村子,村子里还有令人敬仰的人物和故事。</p> <p class="ql-block">我回头远远向村子望去,满山翠竹的小山岗下的村子灰白相间,偶有红色点缀,青绿的稻田簇拥环绕,整个村子显得很有活力。我仿佛隐约看见,挑煤的老人从老屋中走出,在向我微笑,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酒杯。</p><p class="ql-block">我想,这是我应该向老人倒上一杯美酒的机会吧,是我应该回敬老人那热情善良美意的时刻。然而,这是一种虚幻,是一种长久弥散的心境。</p><p class="ql-block">在这遥远的湘南小村,我心中有一位挑煤的老人,或许他还是一个舍己救人的老英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