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阊门古韵寻踪

李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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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25381964

苏州阊门，这座始建于春秋时期的古城门，曾是伍子胥象天法地规划的“通天之门”，亦是曹雪芹笔下“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当我踏入这片承载着千年兴衰的城池遗迹，历史的厚重与现实的烟火在斑驳的砖石间交织，恍若翻开一部立体的姑苏城池史。

阊门之名，源自《吴越春秋》中“以象天门，通阊阖风”的记载。春秋时期，吴王阖闾为伐楚，将此门命名为“破楚门”，其雄心壮志如陆机在《吴趋行》中所咏：“阊门何峨峨，飞馈跨通波，重栾承游极，回轩启曲阿。”城门巍峨，战鼓声声，仿佛仍能听见当年吴军铁骑踏破楚都的回声。

至元代，阊门重建后更名“金昌门”，但苏州百姓仍以旧称呼之，正如史载“吴人呼阊门已久，不能遽改”。明清之际，阊门迎来鼎盛：京杭大运河的漕船在此卸货，各省会馆林立，商铺招牌“灿若云锦”。唐寅曾以“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描绘其盛景，而《姑苏繁华图》中阊门至枫桥的十里长街，更是万商云集、舟楫如梭的写照。

然而，太平天国时期战火焚毁了这片繁华。1860年，清军为固守城防，下令焚毁阊门外商业区，“城外万户成寒灰”，繁华尽付劫数。此后，苏州经济中心南移至观前街，阊门虽经民国改建罗马式城门、1958年拆除重建，却再难复现“居货山积，行人流水”的盛况。如今，残存的青砖门拱上，“顾蔚记之铭”字样与浮雕纹样仍诉说着往昔的辉煌。

5月7日黄昏时分，我游完艺圃来到阊门城楼下，这里便是青石板铺就的西中市街。这条自春秋延续至今的古街，至今仍是苏州最热闹的市井之地。夕阳西下，门楣上的光影与远处评弹的吴侬软语交织，老面馆的腊味在树荫下晾晒，散发出诱人的咸香；街角的面店内，老师傅悠然地与游客聊着天。

来到北码头遗址，这里的青石台阶上，仍留有古运河漕船停泊的痕迹。明代时期，无数苏北移民自此登船北上，将“阊门寻根”的记忆刻入族谱。如今，朝宗阁内陈列的姓氏图腾与迁從路线图，让游人得以窥见那段“一饮不辞鸲鹆舞，千金新买鹣鹳裘”的悲欢离合。

若逢清明或中元，毗邻的山塘街的“三节会”热闹非凡。青石板路上，商贩的吆喝声与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恰似白居易笔下“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的盛景再现。而城楼下的占鱼墩公园，老人们坐在城根下乘凉，手中蒲扇轻摇，将“阊门西转历山塘，寻胜云岩春载阳”的诗意，化作寻常日子里的闲适。

我随游人拾级登上阊门城楼，重檐歇山顶的飞檐在风中轻颤，仿佛在回应千年前的战鼓与漕船号子。凭栏远眺，东南方北寺塔的飞檐与虎丘塔的塔影遥相呼应，构成“阖闾城碧铺秋草，乌鹊桥红带夕阳”的姑苏双塔奇观。脚下，西中市的商铺林立，现代霓虹与古宅马头墙倒映在护城河中，恰似“云埋虎寺山藏色，月耀娃宫水放光”的古今交融。

若逢细雨，城头的檐铃叮咚，惊起觅食的鸟雀。极目西北，运河碧波如练，漕船与游船穿梭其间，让人恍见清代诗人宋乐笔下“十里珠帘映碧流，丝丝金线拂船头”的漕运盛景。而城楼东北侧，东方之门的玻璃幕墙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恰似“一树垂杨一画楼”的江南水墨与现代都市的碰撞。

此时，若吟诵起白居易的《登阊门闲望》：“阊门四望郁苍苍，始知州雄土俗强。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子弟守封疆。”便能深切体会到，这座城门不仅是军事要塞，更是江南经济命脉的枢纽。城头风起时，仿佛能听见伍子胥规划城池时的低语、张士诚增筑月城时的号令。

游阊门者，心境各异。有人沉醉于“翠袖三千楼上下”的繁华旧梦，在专诸巷的玉器公所遗迹前抚今追昔；有人寻觅“洪武赶散”的家族记忆，在朝宗阁的姓氏图腾前热泪盈眶；亦有人如我，在城头看暮色中的运河波光，任思绪随白居易的诗句飘向“曾赏钱唐嫌茂苑，今来未敢苦夸张”的姑苏旧事。

最令人动容的，是偶遇一位本地的老者。他倚着城垛，指着远处的新阊门商业区说：“这里以前叫石路，老阊门码头人声鼎沸…”老人絮叨的，不仅是个人记忆，更是一座城池的集体乡愁。正如《姑苏哀》所叹：“清军十万仓皇来，三日城门闭不开。抚军下令烧民屋，城外万户成寒灰。”阊门的兴衰，何尝不是苏州千年命运的缩影？

离开阊门时，暮色已近。城楼的灯光依次亮起，倒映在护城河中，如银河倾泻。远处运河的橹声渐远，近处面店的烟火气氤氲，让人顿悟：阊门从未真正“衰落”，它只是将“红尘富贵”化作市井长巷的烟火，将“风流往事”藏进青砖门拱的纹路里。

这座城门，是伍子胥的剑、唐寅的笔、曹雪芹的梦，更是苏州人心中永远的归处。正如《红楼梦》开篇所言：“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而今，富贵风流虽成往事，但城门下的评弹声、城头上的风铃声、护城河里的橹声，仍在续写着属于姑苏的永恒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