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铜锅 （小说）

曹静国

美篇号 48314570

AI绘画

文字 曹静国

　　北京城的冬天总带着股倔劲儿，西北风卷着细雪片子，跟胡同里的顽童似的，专往人脖子缝儿里钻。七拐八绕的小胡同里，"福记铜锅"的招牌在风里晃悠，红漆都褪得发白了，可那股子涮肉的香气，却能顺着风钻进街坊四邻的鼻子尖儿。

掌柜的叫周有福，五十出头的年纪，背有点儿驼，见人总先眯着眼笑，露出两颗金牙。这铜锅店是他爷爷辈儿传下来的，到他这儿已经三代。店里就巴掌大的地儿，摆着六张八仙桌，桌角都被食客的胳膊肘磨得发亮。墙上挂着几幅老旧的字画，边角都卷了边，最显眼的是幅《涮肉图》，画里的人举着铜锅，热气腾腾的，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天儿一冷，店里的生意就红火起来。老主顾们踩着点儿来，还没进门就喊："周掌柜的，照旧！铜锅、羊肉片儿、麻酱小料！"周有福应着声，围裙一系，利落地从后厨端出烧得通红的紫铜锅。那锅是祖传的，锅底刻着"福"字，中间的烟筒锃亮，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仿佛把整个冬天的寒气都给驱散了。

要说这店里的招牌，除了铜锅，就是现切的羊肉片儿。周有福的刀工在胡同里是出了名的，案板上摆着新鲜的羊后腿肉，裹着白布在冰碴子里镇着。他左手按着肉，右手的刀贴着肉皮，手腕轻轻一抖，薄片儿就像雪花似的飞进盘子里，透亮得能看见盘底的青花。

"周掌柜，您这刀工可真是绝了！"常客李大爷坐在角落，夹起一片羊肉在锅里一涮，"您说，现在外头馆子都用机器切肉，您咋还守着这老手艺？"

周有福擦着桌子，嘿嘿一笑："机器切的肉没魂儿！您想啊，这羊肉片儿薄如纸，涮的时候才能一变色就捞出来，又嫩又鲜。机器切的，厚一块儿薄一块儿，口感能好吗？再说了，这刀工是我爷爷手把手教的，我要是给丢了，九泉之下咋跟老人家交代？"

正说着，店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门口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得单薄，头发上还沾着雪。他搓着手，怯生生地问："掌柜的，还营业吗？"

周有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说："瞧您说的，只要还有人想吃涮肉，我这店就开着！快进来暖和暖和，想吃点儿啥？"

　　小伙子找了个角落坐下，小声说："就...就来碗杂碎汤，再来俩火烧。"

周有福应了声，转身进了后厨。不一会儿，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杂碎汤，里面羊肚、羊肺、羊肠堆得冒尖，还撒了把香菜和葱花。又递过去两个刚出炉的芝麻火烧，外皮金黄酥脆。

"您慢用！"周有福说，"这大冷天的，得多吃点儿热乎的。"

小伙子盯着碗里的杂碎汤，眼眶突然红了。他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周有福坐在一旁，递过去一壶热水："小伙子，不着急，慢慢吃。要是不够，再给您添。"

吃完，小伙子抹了把嘴，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掌柜的，多少钱？"

周有福摆摆手："算我请你的。看你这样子，是遇到难处了？"

小伙子低着头，半天才说："我从农村来，本想在城里找份活儿干，结果被骗了，身上的钱都没了。找了好几天工作，也没个着落..."

周有福叹了口气："不容易啊！这样吧，我店里正缺人手，你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帮个忙。管吃管住，每月再给你些工钱。"

　　小伙子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真的？掌柜的，您这是救了我一命啊！"

就这样，小伙子留在了店里，大伙儿都叫他小顺。小顺勤快，眼里有活儿，擦桌子、端盘子、打下手，样样都干得利索。周有福看他机灵，还教他切肉的手艺。小顺学得认真，没几个月，刀工就有了几分模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福记铜锅"的生意依旧红火。可胡同里却渐渐传出些风言风语，说周有福年纪大了，该把店盘出去享清福了；还有人说，小顺野心大，怕是想把店占了。

这些话传到周有福耳朵里，他只是笑笑，照旧每天早早地去肉市选肉，晚上关门后，和小顺一起收拾店面。有一回，小顺忍不住问："掌柜的，他们说的那些话，您别往心里去。我就是个打工的，哪有那心思..."

周有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信你！再说了，这店早晚是要传下去的。我没儿没女，就盼着能找个靠谱的人，把这老手艺、老规矩都守着。"

这话让小顺心里一暖，手里切肉的刀也更稳了。

转眼到了年根儿，胡同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福记铜锅"也挂上了红灯笼，店里比往常更热闹。除夕那天，周有福早早关了店门，在后厨忙活起来。他炖了一大锅羊肉，炒了几个拿手的菜，还包了饺子。

"小顺，过来！"周有福招呼道，"今儿个咱们爷儿俩一块儿过年！"

　　小顺眼眶红了："掌柜的，我都好几年没这么热闹地过年了。"

酒过三巡，周有福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把铜钥匙："小顺，这是店里的钥匙。过完年，这店就交给你了。"

小顺慌了神："掌柜的，这使不得！我..."

"听我说！"周有福摆摆手，"你踏实、肯学，又懂这行。我年纪大了，该歇一歇了。不过，你得答应我，把这老手艺传下去，把'福记铜锅'的招牌守好！"

小顺重重地点头，眼泪滴在酒杯里："掌柜的，您放心！只要我在一天，这店就不会变味儿！"

第二年开春，"福记铜锅"的招牌重新漆了一遍，红得亮眼。店门口，小顺系着围裙，正给客人介绍店里的特色："您尝尝这羊肉片儿，现切的！我们掌柜的说了，老手艺不能丢..."

胡同里，那股子涮肉的香气，依旧飘得老远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