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者的美篇

关俊奇

再议冉阿否

文/关俊奇

我与阿否老师初识是在四月。那时槐树正盛，满枝雪白，如同春日未融尽的雪。她刚从三甲医院的主任位置退下不久，正转身踏入平安保险的大门。诊室的洁白大褂换成一身端庄的职业装，听诊器收起了，手中却执起了保险单——这薄纸承载的分量，未必轻于那冰凉的金属器械。

她是一名医学硕士，金牌讲师，却终究选择了另一条路。旁人只道她是为孩子而舍了那令人艳羡的主任之位，这固然是实情；然而我后来才明白，她转行后，竟又为了顾客而屡屡割舍了陪伴孩子的光阴。职业的转换并未消解她肩上担子的重量，反而添了新的路径。

阿否的办公室，窗外正对着一棵老槐树。我初次踏足时，四月的风正拂过，细碎的槐花便纷纷扬扬地飘落进来，无声地栖息在案头、键盘上，甚至她梳理整齐的发间。她伸手轻轻拂去肩上的花瓣，指尖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温柔。那指尖曾抚触病患的脉搏，如今在详述保单条款时，竟也流淌着一种沉稳的关怀。她讲述保险的意义，那神情与当初在讲台剖析病理学并无二致——一种深切的托付感，仿佛她递出的不是纸页，而是某种无声的诺言。窗外槐花仍在飘坠，仿佛时光也被染成了莹白，静静覆盖住两个世界的门槛。

后来有一次，正撞上她与孩子通电话。彼时临近黄昏，窗外暮色渐起，她办公室的灯尚未亮起，唯有电脑屏幕的光映亮她半边面颊。电话那端传来稚嫩又带着渴念的呼唤：“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她脸上浮起一层柔光，声音也如被蜜浸过：“宝贝乖，妈妈见完这位阿姨就回来……”然而话音未落，助理已轻轻叩门，示意下一位预约的顾客到了。她眼中那团柔暖的光晕，霎时如被风吹过的烛火，摇曳了一下，终究沉淀为一种专注的平静，对着话筒匆匆低语几句，便挂断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方才的温情也一同吸纳入心底深处，旋即起身，脸上已换上那副迎接顾客的、温和而专业的微笑。暮色如灰蓝的纱，悄悄漫过窗棂，室内只有她走向门边的脚步声，轻而稳。

如今已是六月，槐花早已落尽，枝头换上了沉甸甸的绿意。与阿否分别，竟也近两个月了。前几日偶遇急雨，我躲进街角小店檐下，却在迷蒙雨帘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正护送一位银发的老妇人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她将伞严实地倾向老人一侧，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斜飞的雨丝中，肩头的衣衫颜色明显深了一片。她们在站台停住，她微微俯身，耐心地对老人叮嘱着什么，雨点打在伞面上，声音细密如私语。公交车缓缓驶来，她仔细搀扶老人踏上车阶，直至车门关闭。雨水沿着伞骨不断淌下，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隔着雨幕，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望见她立在原地，一直目送着那辆车彻底融入街道尽头湿漉漉的车流，才独自转身，重新撑好伞，步入茫茫雨幕。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所丈量的，从不是听诊器与保险单的距离，而是人心到人心的深度。无论白大褂还是职业装，那身衣衫之下，搏动的始终是同一颗心——它既能为稚子割舍耀眼冠冕，亦能为陌路者遮挡尘世风雨。

这世上有许多路标，指明所谓成功的方向。阿否却以她的双足与背影，在纷繁的歧路上踏出另一条小径：那上面印满的并非得失的算计，而是责任与爱的朴素刻度。她俯下身去，在职业的冷硬逻辑与尘世的纷繁需求之间，拾起那些被匆忙脚步碾过的、细微如尘的暖意，并珍重地放回它们应有的位置——那位置的名字，或许便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根本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