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滑落的瞬间

Dr.郑

<p class="ql-block">       跪在新坟头前的小月,泪流满面,哭的梨花带雨,嘴里一直呢喃着:妈,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一身素白的身影,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显得瘦弱而单薄,给苍茫的荒野,更增加了一抹凄凉。新婚丈夫,一身黑色得体的西装,抹掉眼角滑落的眼泪,伸出双手,搭在那不停颤耸的瘦肩上,慢慢滑至双臂,微用力搀扶起瘫软的爱妻,将那一抹素白揽入怀中,任凭那无尽的泪水浸湿了肩头,耳边不断传来哽咽的重复:我没妈妈了,我再也没妈妈了。他怜爱的用手轻抚着她的长发和后背,泪盈满眶。今天是老人的头七,家里人和亲戚们按风俗都来看老人,女儿小月的一声妈,喊得大家都落了泪。简单的仪式过后,陆续说了些安慰的话都离开了。最后只剩小月不愿离开,伏在坟前哭的死去活来,直到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才在丈夫的搀扶下,一步几回头,依依不舍的走出来荒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年前的一天,老人说她头疼,自己买了点止痛药,药到病除。可过了一个来月,止痛药无效了,白天晚上疼,那种生不如死的疼。儿女们赶紧带老人去了一家三甲医院检查,影像结果拿到大夫面前:颅内恶性肿瘤,先手术治疗吧。大夫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领众人头昏目眩。大夫,您再仔细看看,不会搞错吧?小月焦躁的问。大夫严肃的说:只要你确定这个片子是老人的,八九成不会错,你也可以拿去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再看看。两个月后,老人在北京的一家大医院进行了开颅手术,小月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妈妈,就像小时候妈妈细心的照顾她一样。半个月后,妈妈伤口拆线,顺利出院,但病理结果并不理想,后续需要持续放化疗。好在老人一辈子要强,经的事也多,心态好,明知道自己得的病重,强忍着疼痛和放化疗的副作用,每次见着女儿都面带笑容,和蔼的嘘寒问暖,关心女儿的近况。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可在他们家不是,是妈妈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妈妈的软肋,也让妈妈操碎了心。过去看见妈妈花白的头发,小月总忍不住眼眶湿润,可现在看着妈妈光光的头上不着寸丝,小月却要谈笑生风强颜欢笑,常常在被窝里把眼泪和委屈留给漫漫长夜里的无尽黑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小月带着一个比她高一头的帅气男孩敲响了家门,老人戴着漂亮的假发,身穿一套得体的中式套裙,端庄温和的站在他们面前,虽然略有憔悴,但在淡妆的掩饰下,面色如常,恍惚间小月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的母亲不仅漂亮而且精干,单位家里都是一把好手,像一只上足了发条的手表,分秒不错的消磨着岁月,工作生活井井有条,流光里抚育大了儿女。一家人忙碌着给男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席间其乐融融,仿佛一家人久别重逢一般。母亲用慈爱的目光不时打量着男孩,满意的心花绽放在脸上,笑容一直保持到男孩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在那几个月里,男孩就经常出现在家里,忙里忙外,招呼着日常。甚至在老人住院的时候,也陪小月一起照顾着老人。老人一见到熟人就夸,闺女命好,找了个好人家好对象,这辈子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死了也放心了。有一天深夜,老人突然把老伴和女儿叫到一起,说:如果亲家没意见,尽快看个好日子,把事办了,不是商量,是命令。于是婚礼提上了日程,定在七月的第二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周后的那个早晨,老人突然陷入昏迷。救护车呼啸着把老人再一次送进了急诊室,影像结果提示肿瘤复发,转入神经外科病房。专家会诊后认为再次手术的意义不大,姑息治疗可能是最优选择,小月的父亲含着眼泪帮老人签下了知情同意书。小月脚不沾地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老人,多希望母亲能在睁开眼看看她,可是没有,病魔是无情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人的瞳孔开始散大,先是一个,再是两个,先给药还有效,慢慢再到无效,影像提示脑积水,脑室置管可能能延长生命,手术后一度平稳。六月末的那天夜里,老人双瞳孔散大,自主呼吸微弱,值班医生建议带老人回家,不要让病人再承受毫无意义的折磨,家人商量婚期已近,请求大夫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不能在婚前去世,于是老人被转入ICU气管插管带呼吸机维持。距离七月二日还有三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月一日的下午四点,按规定有一位家属可以探视病人,经过和医生沟通,准许小月和男孩两人进入,当老人那苍白的脸映入眼帘的时候,小月忍不住泪眼婆娑,曾经手术瘢痕清晰的光头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显得大了一圈,一根管子延伸到床头,滴答着清亮的液体,一个鼻孔通着胃管接到一个有褶皱的盒子里,装着半盒褐色的液体,嘴上插着一根粗管接着呼吸机,胸阔随着呼吸机的工作有节奏的起伏着,输液管和尿管从硕大的白色被子下面延伸出来,一根清亮,一根淡黄。小月摸了一把眼泪,俯下身,嘴移到老人的耳旁,眼睛看着床对面站着的男孩,手摸索到被子里,握住老人略显冰凉的右手,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妈,明天我就结婚了,一定要坚持住,明天,明天我一定穿着婚纱来看你,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做新娘的样子吗,等着我们,一定要坚持!回应她的只有心电检测有节律的“滴--滴---”声,小月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看了许久,想说什么好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泪水不断地滑落,打湿了脚下一片冰凉的地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婚礼如期举行,新娘身穿鲜红的中式婚服,顶着红盖头,在喜庆的乐声中,缓步被父亲引向舞台中央,把女儿的手递在男孩手中,掌声和礼炮声在空气中热烈起来。新人转向正前方,司仪喊:一拜天地,叩,二拜高堂,叩,夫妻对拜,当礼成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女孩起身的瞬间,红盖头滑落在地,女孩手捂着胸口,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身体,几近哀鸣的对着男孩说:妈--妈没了.....妈妈没了....声音被淹没在杂乱的掌声里。此时,不远处父亲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病房里监护仪持续的“滴”的回响,遥远而永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小月,跪在地上,颤抖着拿起那个红盖头,轻轻的再次盖在头上,挡住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也盖上了那张苍白的,失去血色的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