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氏.外传(系列小说二十七)

红豆

<p class="ql-block">作者摄影作品</p> <p class="ql-block">  项颖原创作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后,被我和大哥定性为老学究,一本正,花岗岩脑袋的父亲,当年也有过艳遇。准确地说,在那硝烟弥漫的岁月里,他也有过一段罗曼蒂克。父亲在天有灵 ,知道我这样写,一定非常生气,骂我无中生有,硬生生给他编写这么一段罗曼史。的确,这段历史,鲜为人知,只有姑姑向我透露过。她说:“你爸爸在平泉教书的时候,有个女的对他好 ! ” </p><p class="ql-block"> 咱们书归正传,时间还是推回1944年春。</p><p class="ql-block"> 父亲相信,教育是冲破茧房的利刃 ! 他利用课堂,告诉学生们日本天皇侵略扩张殖民地的野心,揭发日军侵占东北和南京大屠杀的种种罪行。他要让孩子们知道,当亡国奴的耻辱。他对孩子们说;“我们是中国人,我们要写中国字 ! 我们要说中国话!” 就这样,父亲一边教学生日语一边偷偷教学生汉语。(在这里容我解释一下,父亲的日语是在监狱里学的。那时候日伪监狱规定,犯人每天必须学习两个小时的日语。)父亲在学生中悄悄发展了几名抗日积极分子。每次学习汉文课时,学生们主动为老师望风。看见有其它老师走过来,学生就大声地咳嗽。父亲马上擦掉黑板上的汉字,改写成日文。</p><p class="ql-block"> 一天,父亲给学生们讲李白的诗《静夜思》“窗前明月光……”他向学生们讲解了李白青年时期一心想报效国家而不得志,浪迹天涯的故事,讲了他旅居扬州,病困他乡的心情。”最后他借题发挥向学生发问;“同学们,什么是故乡?”</p><p class="ql-block"> “故乡就是我们的家 ! ”学生们回答。</p><p class="ql-block"> “回答的好 ! 同学们,孩子们,你们要记住三个不能忘:‘第一,生我养我的父母恩情不能忘,第二,滋养我们的家乡山水不能忘,第三,当亡国奴的耻辱不能忘 ! ’记住了吗?”</p><p class="ql-block"> “记住了! ”学生们大声回答。</p><p class="ql-block"> 父亲正讲的起劲,突然有学生大声地咳嗽,父亲警觉 ,迅速擦掉黑板字迹,向窗外望去。</p><p class="ql-block"> 窗外操场上,黑胡子日本校长正向教室这边瞭望,他身边,有一位身姿妙曼的女人,他们似乎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校长怔怔地愣了一会儿,加快脚步<span style="font-size:18px;">向教室这边</span>走来。父亲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他马上示意学生们大声念日文课本。课堂里马上传出学生们乱糟糟的“咿咿哇哇”日语声。父亲深深呼吸,定了定神,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日文。校长走到教室窗户外,听见学生们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朗读日语,学生们摇头晃脑,声音乱七八糟。校长不由得皱起眉头,气呼呼地撇着黑胡子。那女人跟上来,挽住校长胳膊,走过操场,向校园最北面的人工小湖走去。嘘 ! 真是虚惊一场!</p><p class="ql-block"> 这女人是谁?父亲看着渐渐走远的女人思忖,是校长的夫人?不对,校长夫人父亲见过,她穿和服足木屐,梳日本发饰。总是低头弯腰走碎步,表现得十分谦卑。这个女人不同,她着一身蓝色旗袍,脚穿一双黑色系带布鞋。走路抬头挺胸,特别是她那齐耳短发,走起路来随风飘逸,显得英姿勃发,新潮而典雅。看她的装束,不像个坏人,看她和黑胡子校长的亲热劲,又不像是良家妇女。难道,她是日本特务?</p><p class="ql-block"> 下课,父亲回到办公室。发现那个女人,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翻着一本教案。父亲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思忖:“难道,她是来监视我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脸疑虑,走到自己座位前,正想和那个女人打招呼,没想到她微笑着站起来,主动和他握手,自我介说:“我叫白云,是新来的音乐老师,请多多关照。”</p><p class="ql-block"> 她向陆续下课的几位老师寒暄。她会讲一口流利的日语,也会讲标准的汉语。她双重语言交替使用,并且时不时发出热情洋溢的笑声。</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白云老师的笑声,像一股春风,吹散了办公室以往的严肃气氛。同时,也在父亲沉闷的心中,吹起层层波澜……</span></p><p class="ql-block"> 平泉小学,父亲在内一共有六位男教师, 最令父亲讨厌的,一位是假洋鬼子黄岩老师,黄岩<span style="font-size:18px;">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眼片后面,一双深不可测的小眼睛让人捉摸不透。</span>他高高瘦瘦,永远弓着肩,站在那里,活像一根手杖。另一位是矮冬瓜小田。正牌的日本人,留着一抹黑胡子,眼珠外凸,嘴角下撇,脖子上扬,总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其它的三位,大张二张,外加小刘老师,<span style="font-size:18px;">都是平庸之辈,当教员</span>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父亲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父亲和这些人都合不来。</p><p class="ql-block"> 来了个女教师,男教员们的表现形态各异,“<span style="font-size:18px;">拐杖”那三百度近视眼镜片后面</span>的小眼<span style="font-size:18px;">睛</span>狡黠地迷<span style="font-size:18px;">起来,斜视着白云,对她表现出一脸的轻蔑。“矮冬瓜”仰身坐在椅子里,翘起高高的二郎腿。白云和他握手,他白眼珠上翻,只是微微欠了欠屁股,表示欢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大张二张趁机插科打诨:“哎呀,白云小姐好好漂亮呀!”大张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白云小姐光彩照人,平泉小学蓬荜生辉呀!”二张说。</span></p><p class="ql-block"> 白云老师回敬道:“过奖过奖,小女不才,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白云老师一语双关,既贬了自己又讽刺了大张二张。小刘老师捂住嘴巴吃吃地笑。大张二张听出话音,尴尬地涨红了脸。</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父亲暗自思忖:“这个女人……不是等闲之辈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果然,第二天,父亲在一本书页中,发现一张纸条,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你好大的胆子!”父亲当真吓一跳,心脏“突突”起来。看字迹,一定是白云老师写的。难道,昨天她当真听见了自己“违规”上课?父亲将字条塞进口里嚼碎咽下去,跌坐在椅子里,大脑快速旋转:她到底是什么人?日本间谍? 不对,如果她是日本间谍,昨天她该当场向校长揭发我。难道……她是国民党特务? 父亲摇摇头感觉也不对。也许……她是共产党的人? 想到这里父亲有些激动地站立起来。可他随之又坐回去,想起她昨天挽住黑胡子校长那毛茸茸胳膊,父亲又感到恶心。总之,这个女人不能小觑,一定大有来头 ! 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为了防备白云,父亲暂时停止了上汉语课。每天小心翼翼地按部就班上日语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白云老师却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每天教学生日语歌曲。回到办公室,照样说说笑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白云老师端着饭盒坐到父亲对面。父亲不敢抬头看她,只顾低头吃饭。白云用筷子夹了一块肥肉,放在父亲碗里轻声说:“我不吃肥肉 。” 她探身的那一刻,父亲闻到了女人特有的淡淡的清香。不是蓉儿用的猪胰子味道,(自制香皂)而是淡淡的茉莉花香。父亲的脸“腾”地红了,不知是白云身上的香味让父亲产生遐想,还是肉片伤了父亲的自尊,总之父亲感觉脸上火辣辣地发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平日里学校伙食很差,学生的伙食更差,只有礼拜日,教师们才能见到荤腥。父亲看着碗里白白的肉片泛着油光虽然喉结蠕动,但是他还是想起那句话:“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 可是,他又不好意思把肉片还回去。抬头看了白云一眼,白云冲他努嘴示意他吃下,并且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父亲心里别别扭扭地用筷子夹起肉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后来,每次吃饭,白云都坐在父亲对面,翻出肉片就给父亲,不知道她真不吃肉,还是想讨好父亲。她的行为,经常引来男教员们嫉妒的目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渐渐地,平泉小学教员和学生们中间互相传送着一个桃色新闻,项老师和白云老师拍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原因是傍晚时分,白云老师经常约父亲到操场后面的小湖边散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的确,父亲对白云老师有了好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孤芳自傲的父亲,不愿与其它男老师为伍。他认为,他们和高桥队长、贺大哥比起来就是一坨狗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白云老师落落大方,面对拐杖与矮冬瓜之流不亢不卑。父亲对她竟然有一点点敬佩和莫名其妙的喜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他们经常不期而遇地到操场后面的小湖边散步,有时候,他们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默默地沿着湖边走上一圈,有时候谈一些学校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有时候父亲也向她请教不懂的日语,好用来应付学生。可是大多数时间,他们都用来谈论文学。十八世纪英国作家;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女作家</span>夏洛蒂·勃朗特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简*爱》。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红与黑》,雨果的《悲惨的世界》。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德国的《浮士德》《少年维特之烦恼》。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苏联经典作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有时,她也兴致勃勃地讲起鲁迅与萧红的关系,萧红与萧军的故事。她知道的真多 ! 父亲在心里说。每次她讲起某某小说里的故事,父亲都瞪大眼睛,好奇而又专注地听着。为自己接不上话茬感到羞愧和尴尬。和她比较起来,父亲感觉自己太渺小了。父亲在李麻子沟那个小山村里,也算是读书最多的人了,可他只读了四书五经和四大名著。另外还有被爷爷称之为闲书的《聊斋志异》《儒林外史》《西厢记》《金瓶梅》之类的。这些书都是父亲翻出来背着爷爷偷偷读的,爷爷是不让他读的。至于外国小说,他听都没听过。关于鲁迅,他在报纸上看过,关于萧红、萧军他一丁点也不了解。父亲不禁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还常常拿白云和他的蓉儿和姑姑们作比较。我的姑姑们虽然也识文断字,但是她们念的也不过是《三字经》《弟子规》。他们所学所懂得基本都是“仁义礼智信” 。外面的世界她们一无所知。他的蓉儿只认识自己的名字,虽然也和白云老师一样爱穿旗袍,虽然蓉儿穿的是绸缎旗袍,可是和白云老师那身合体的蓝士林棉布旗袍比较起来,显得土气又落后。白云老师那双智慧幽深的大眼睛,她那写满故事的额头,她那知识女性的优雅气质,她那侃侃而谈的粉唇……总之,白云老师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浑身散发出知识女性的青春和魅力,都是姑姑们和蓉儿无法比拟的。若将白云比做是雍容华贵的一朵牡丹,那么,母亲和姑姑们充其量也就是山沟沟里的一朵野芍药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自从父亲知道承平宁地区许多抗日战士遭到敌人屠杀和高桥队长牺牲的消息后,心情非常沉重,在他现有的狭窄空间,让他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寂寞。再加上日本人奴化教育,让他看不到一丝前途与希望。祖国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脱离侵略者的魔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白云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射进父亲那颗寂寞而又孤独的心,有一段时间,父亲几乎忘了想念母亲和家人。</span></p><p class="ql-block"> 但是,白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及政治,偶尔,白云也向她介绍法国大革命以及英国的工业革命,但是她从不谈中国当前时局。父亲试探性地向她提起日军、国民党之类的话题,她总是岔开话题,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她就像遥不可及的星空,让人捉摸不透。</p><p class="ql-block"> 一次,俩人散步时,白云老师见四周无人,塞给他一张纸条,说:“绝密。”</p><p class="ql-block"> 父亲心跳加速,回到宿舍。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拐杖是中统的人,切记! 切记! ”</p><p class="ql-block"> 黄岩是中统的人? ! 父亲自从看见黄岩那双深不可测的小眼睛那一刻,就觉得此人大有来路,果然没有猜错。那么,白云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知道黄岩的底细? 父亲心跳如鼓,没想到,<span style="font-size:18px;">这个看似平静的平泉小学,却暗流涌动,这里面,到底暗藏着多少玄机? 还有多少错综复杂的事情父亲不知? 父亲越想越觉得恐怖。</span></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夜无眠,他对中统特务不甚了解,但是,他知道中统是国民党的特务组织。暗杀过许许多多共产党人。国民党特务隐藏进平泉小学有什么目的?事关重大,父亲决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p><p class="ql-block"> 深夜,父亲照旧越过墙头,来到平泉监狱厨房外面的臭水沟。他躲过巡逻哨兵,躲过彗星一样的探照灯,抠开排污口的砖头,将一张字条压在砖头下面。</p><p class="ql-block"> 一切顺利,父亲返回平泉小学。翻过后墙,他如释重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还没等父亲直起身来,突然一条黑影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谁?”父亲惊魂落魄地问。立刻,他又感受到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嗅到了女人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白云老师……”父亲惊慌失措。</p><p class="ql-block"> 白云老师不说话,用柔软的手捂住他的嘴唇,不许他出声。紧接着,白云老师依偎在他怀里发出娇滴滴的声音。父亲完全懵了,浑身像触电一样抖起来。突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打在父亲和白云老师脸上,父亲被手电光照的睁不开眼睛,对方传来阴沉沉的冷笑声……这笑声夜猫子一样令人发瘆。父亲想推开白云,却被白云死死抱住。并且在手电光照射下大胆地亲吻着他。</p><p class="ql-block"> 那道光束突然熄灭,那人怪笑着离去。</p><p class="ql-block"> “是拐杖黄岩?”父亲心里“咯噔”一下。</p><p class="ql-block"> 她在保护我,父亲暗想。</p><p class="ql-block"> 白云什么也没说,理理散乱的头发,转身离去。</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