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铁道兵(之四)

好好活着(李陵湘)

<p class="ql-block">  1976年,于我而言,是生命长河中波澜壮阔的转折点。从下乡知青到矿山青工,再到身着绿军装的人民子弟兵,每一次身份的蜕变都深深烙印着时代的痕迹,承载着一个青年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在那个“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年代,当我穿上笔挺的军装,成为毛主席的战士时,周围投来的艳羡目光,让我深知这身军装不仅是荣耀的象征,更肩负着保家卫国的千斤重担。</p><p class="ql-block"> 然而,这一年的九月九日,噩耗如惊雷般震撼世界——新中国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我们,也成了毛泽东时代最后的革命战士。那时,结束三个月新兵训练的我们,已在老连队度过两个多月。在临近分兵的关键时期,政治思想教育成为新兵连工作的核心。无论是班务会、排里的集中学习,还是连里的统一会议,会前大家总会齐声背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毛主席语录,认真研读《为人民服务》等经典著作。同时,激昂的革命歌曲也成为滋养我们精神的养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打靶归来》……这些铿锵有力的旋律,不仅是日常娱乐,更是最生动的政治课堂。而作为铁道兵新兵,《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更是我们的心头好。“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每当唱起这首歌,胸中便涌起万丈豪情,这熟悉的旋律,也伴随我走过了无数风雨,至今仍在耳畔回响。</p> <p class="ql-block">  新兵连的时光里,两位来自四川的老铁兵——连长和指导员,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们带兵有道,文能启迪思想,武能示范本领,既有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又有春风化雨的育人智慧。在他们的谆谆教导下,我们的思想觉悟得以飞速提升,“革命战士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信念深深扎根心中,也让我们真正领悟到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还有我的排长刘永生,他军事素养过硬,智勇双全。记得一次手榴弹实弹投掷时,一名新兵不慎手滑,手榴弹仅投出几米远。千钧一发之际,刘排长眼疾手快,迅速将新兵拉入掩体,化解了一场危机。他的果敢与担当,至今令我敬佩不已。</p><p class="ql-block"> 终于,新兵分配的日子来临。全团新兵齐聚团部,等待分配命令。我所在的排被分往师后勤各部,有的战友去了汽车营、修理营,而我与陈忠生、厉伯涛、冯官生、刘年哲等人,则被分到了师仓库(营级)。厉伯涛、刘年哲和我同在加工连,不久后,曾是赤脚医生的刘年哲因专业特长调入营部卫生室。与我同矿山入伍的李长春去了修理连。有趣的是,当时还有石长东、黄全湘、刘建国三位昔日同窗也参了军,只是他们以知青身份入伍,新训时在五连,与我所在的三连仅隔一道坡,却始终未曾知晓彼此的存在。直到多年后,我们才惊觉原来早已是并肩作战的战友。</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师后仓库的别样生活</b></p><p class="ql-block"> 我们师后仓库位于光化县(现老河口市)。这座县城依傍汉江,上游便是闻名遐迩的丹江水库,水源丰沛,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民风淳朴,物产富饶。水陆交通发达,公路如织,铁路贯通南北,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其与外界紧密相连,城市规模、建设水平以及繁华程度远超其他县级城市,素有“小武汉”之称。</p><p class="ql-block"> 老河口历史悠久,战略地位重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李自成曾在此屯兵练武,国民党统治时期更设有机场要塞。我们的师后仓库便是在原废弃机场基础上改扩建而成,新的军用机场则搬迁至老机场对面的山脚下,我们连队的新营房就坐落于新老机场之间。记得初到连队那天上午,放下背包的我们,一眼就望见了不远处的机场和几十架银光闪闪的战斗机。这是大多数新兵首次亲眼见到真实的机场与飞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中午开饭时,恰逢战斗机起飞训练,巨大的轰鸣声吸引着我们端着饭碗就跑出饭堂,一边看着战斗机低空掠过,一边兴奋地欢呼,逗得老兵们忍俊不禁。老兵们笑着打趣:“新兵蛋子别高兴太早,不出三天,保准你们恨不得‘干掉’这些飞机。”当时的我们不明所以,可三天后,便深刻体会到了其中缘由。原来空军航校学员的训练多集中在中午至晚上,飞机起飞时,发动机与气流产生的巨大轰鸣震耳欲聋,营房都随之颤抖,让人根本无法入睡。而老兵们早已习以为常,只有我们这些新兵,在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才逐渐适应了这份“特殊的喧闹”。</p> <p class="ql-block">  老河口的气候也颇具“个性”,冬季干冷,北风呼啸;夏季燥热,暑气蒸腾。地处平原,缺少高山遮蔽与树木遮荫,在外劳作,只能直面烈日的“炙烤”。更艰苦的是连队营房条件简陋,营房低矮,墙壁是芦苇杆糊泥,房顶覆盖油毛毡,一间大通间里摆着四个大通铺,一个班12人一张“床”,一个排50人挤在一起,排长睡排头,副排长睡排尾。冬天寒风穿堂而过,夏天闷热如同蒸笼。那时国家经济尚不宽裕,军费有限,宿舍里别说是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战士们只能硬生生地熬过酷暑寒冬。</p><p class="ql-block"> 我们排主要负责木材加工,每天都要将从东北运来的十多米长的红白松木截断、破开,加工成各种规格的型材供给基层部队。这是份繁重的体力活,工伤事故频发,伤手伤脚、破皮流血是常有的事。</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0px;">意外加入文艺演唱组</b></p><p class="ql-block"> 下连第三个月,也就是九月初,我意外被抽调到文艺演唱组。演唱组共12人,任务是筹备一场时长约两小时的文艺晚会。因老兵退伍,演唱组流失了不少骨干,便从新兵中挑选了三人,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此前,我从未接触过文艺工作,一直是舞台下的观众,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登上舞台。面对这个陌生的领域,我满心抗拒,甚至觉得扭扭捏捏地排练,还不如去扛木头来得痛快。但军令如山,我只能服从安排。后来才知道,连里选中我,是因为新兵下连欢迎会上,新兵与老兵拉歌比赛,我们几十个新兵的声音盖过了上百名老兵,而我的嗓音尤为突出,引起了爱好文艺的连首长的注意。</p><p class="ql-block"> 别小瞧这12人的文艺小分队,想要包揽整台晚会的演出,没有真功夫可不行。这台晚会不仅要在连队内部表演,还要与兄弟部队交流,去边远山区慰问群众,春节时更要参与军民联欢活动。因此,每个节目都要精雕细琢,达到较高水准。由于人员有限,每位成员都必须既能在前台表演节目,又能在后台演奏乐器。更具挑战性的是,演唱组清一色全是男兵,没有女兵,想要编排出让观众满意的节目,难度可想而知。</p> <p class="ql-block">  演唱组的队长李远富和副队长翁培荣都是1973年入伍的老兵,分别来自江西修水和福建建瓯。二人皆是师文艺宣传队培养出的骨干,其他成员则是历年补充的新兵。加入演唱组后,我们先从基本功练起。每天凌晨4点半,大家就迎着夜色,前往远离营区的旷野吊嗓子;上午进行形体训练,压腿、练习舞台基本动作;下午学习乐器;晚上睡前还要练习普通话和发声技巧。一段时间后,队里再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分配演出任务。我在后台学习三弦演奏,前台则负责独唱、表演唱和报幕,队长还鼓励我尝试文艺创作。因为演出任务繁重,近二十个节目中,我参与的就占了一半多,还要兼顾创作。作为新手,为了让我快速成长,队里不仅联系县群众文化馆,让我参加培训班,还帮我找来当地有名的声乐老师指导。演出队成立时,连里要求我们两个月内排出一台晚会。时间紧迫,队长压力巨大,我们只能夜以继日地排练,常常梦中还在背台词、练动作。</p><p class="ql-block"> 经过两个月的艰苦训练,晚会终于筹备完成,迎来了公演时刻。首场演出在连队举行,节目内容贴近军营生活,讲述的都是身边人和事,深受战友们喜爱,反响热烈。随后,我们开启了对外演出之旅,先到兄弟部队慰问,接着奔赴边远山区为老乡表演。我们连队的演唱组历史悠久,经验代代相传,加之连排首长中不乏文艺骨干,时常给予指导,编排的节目既符合军营文化,又贴合百姓口味。每年,地方乡村领导都会主动与部队协商,邀请我们前去演出。在那个文娱生活匮乏的年代,一场文艺演出,是山区百姓难得的精神盛宴。</p> <p class="ql-block">  然而,去山村演出的过程充满艰辛与挑战。演出大多安排在冬季,鄂西北的山区寒风刺骨,路途遥远,部分村庄尚未通公路,车辆只能停在山脚,我们必须背着道具徒步上山。作为业余演出队,节目排练完成进入公演阶段后,成员们就要回到班排,继续参与军事训练、劳动和站岗执勤。因此,我们常常白天忙碌一天,晚上又接到演出任务。来不及吃晚饭,便匆匆爬上卡斯军用货车,向着百里之外的山村疾驰而去。遇到不通公路的村庄,只能背着道具,踩着霜雪,摸黑翻山越岭。到达演出地点时,热情的老乡们往往已在寒风中翘首以盼许久。看到我们到来,他们欢呼雀跃,纷纷上前帮忙搭台。演出结束,返回部队时,常常已是深夜一两点。</p> <p class="ql-block">  如今回想在演唱组的日子,那些饿着肚子、顶着寒风在山村露天演出的场景,依然让我心头暖意融融。老乡们发自内心的热烈掌声,孩子们稚嫩的“解放军叔叔再见”的呼喊,一张张洋溢着喜悦的笑脸,都让我们觉得,所有的辛苦与付出都是值得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