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暮春的雨裹着细尘,在青石台阶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墨痕。林夏攥着磨得起毛边的录取通知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山风卷着槐花香掠过发梢,远处青瓦白墙的村落像幅被雨水浸晕的水墨画。</p><p class="ql-block"> "林老师!"清脆的童声穿透雨幕。扎羊角辫的小禾举着油纸伞蹦跳着跑来,红布鞋踩出串串水花,"王校长说您今天来,我们等好久啦!"</p><p class="ql-block"> 林夏接过伞,伞骨上残留着孩子们手心的温度。穿过斑驳的月洞门,三间青砖教室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走廊尽头,王校长佝偻着背正在糊窗户,见她来了,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纹:"小林老师,可把你盼来了!"</p><p class="ql-block"> 教室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皮剥落处露出泛黄的标语。二十二个孩子挤在十张课桌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讲台。林夏展开课本,粉笔灰簌簌落在褪色的蓝布衫上。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山雀在老槐树上啁啾,却盖不过后排传来的鼾声。</p><p class="ql-block"> "陈大山!"林夏敲了敲黑板,扎着歪辫的小女孩猛然惊醒,慌乱中碰倒了课桌上的搪瓷缸。水漫过皱巴巴的作业本,洇开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林夏蹲下身擦拭,瞥见本子扉页用蜡笔写着:"长大了我要当老师,教山里的娃读书。"</p><p class="ql-block"> 放学后,林夏跟着小禾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翻过两道山梁,一间土坯房出现在眼前。竹篱笆围着半亩菜地,柴垛旁拴着只瘸腿的老山羊。小禾的奶奶正在灶台前烧火,见林夏来了,颤巍巍地捧出烤红薯:"老师辛苦了,小禾她爹娘都在城里打工......"</p><p class="ql-block"> 月光爬上窗棂时,林夏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陈大山的作文歪歪扭扭写着:"我的愿望是走出大山,可又舍不得奶奶的老母鸡。"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远处山坳里几盏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摇晃,像极了孩子们眼中忽明忽暗的渴望。</p><p class="ql-block"> 入夏后的暴雨说来就来。那天林夏正讲着《桂林山水》,教室屋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房梁在雨水中摇摇欲坠,碎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孩子们吓得尖叫,林夏冲进雨幕,把最前排的小豆子护在身下。</p><p class="ql-block"> "都别慌!排好队往外跑!"她的声音被雷声吞没。泥水顺着裤管往下淌,手臂被碎玻璃划出长长的血痕。等最后一个孩子冲出教室,"轰隆"一声,半面墙轰然倒塌。</p><p class="ql-block"> 县教育局的检查团来得很快。西装革履的领导们站在废墟前拍照,林夏裹着纱布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危房改造款去年就拨下来了......"为首的干部推了推眼镜,"王校长,这事儿你得给个说法。"</p><p class="ql-block"> 王校长蹲在断壁残垣前,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半截烧焦的房梁:"钱......都给孩子们买字典和作业本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山风里。林夏望着墙角那堆被雨水泡烂的课本,突然想起报到那天,老人用颤抖的手往她饭盒里夹腊肉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检查团走后,王校长递交了辞职信。临走前,他把泛黄的教案本塞给林夏:"这些年攒的资料,都给你了。"老人背着褪色的帆布包消失在山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几乎要融进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里。</p><p class="ql-block"> 新校舍开工那天,全村老少都来帮忙。小禾的奶奶拄着拐杖送来一筐土鸡蛋,陈大山和小伙伴们蹲在工地上,用树枝在沙地上写着歪歪扭扭的"老师好"。林夏戴着草帽和村民们一起拌水泥,汗水湿透的后背结出白色的盐花。</p><p class="ql-block"> 秋末的一个清晨,林夏发现陈大山没来上课。她踩着露水翻过两座山,在半山腰的茶园里找到了正在采茶的女孩。竹篓里的茶叶堆得高高的,陈大山的指甲缝里嵌满了茶渍:"老师,我爸生病了,我得赚钱供弟弟读书......"</p><p class="ql-block"> 林夏摘下脖子上的银项链,那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把这个卖了,先去上学。"女孩攥着项链哭得肩膀直抖,茶树上的露珠纷纷坠落,打湿了林夏洗得发白的裙摆。</p><p class="ql-block"> 寒假前夕,教育局送来崭新的投影仪。林夏调试设备时,发现镜头里倒映着二十几张兴奋的小脸。当屏幕上出现故宫的飞檐斗拱时,小禾突然举手:"老师,电视里说故宫的琉璃瓦会发光,是真的吗?"</p><p class="ql-block"> 教室里一片寂静。林夏望着窗外飘起的雪花,轻声说:"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去看。"孩子们眼中跃动的光芒,比任何昂贵的教学设备都要明亮。</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惊蛰,林夏收到了大学同学的来信。信里说北京的教育机构开出高薪,问她愿不愿意加入。深夜,她站在操场边的老槐树下,望着满天繁星。远处山村里,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中,某个窗口的煤油灯明明灭灭,像极了孩子们尚未熄灭的梦想。</p><p class="ql-block"> 春去秋来,老槐树上的年轮又多了几圈。林夏的教案本越积越厚,白发也悄悄爬上了鬓角。某天课间,已上高中的小禾突然跑回学校,怀里抱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老师,我考上师范了!"</p><p class="ql-block"> 山风掠过新盖的教学楼,把孩子们的读书声吹得很远很远。林夏望着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原来有些坚持,就像山间的溪流,即便蜿蜒曲折,也终将汇成奔腾的江河。</p><p class="ql-block"> 暮色渐浓时,林夏翻开泛黄的日记本,钢笔尖悬在纸面良久。窗外,山月悄悄爬上树梢,将清辉洒在新铺的塑胶跑道上,洒在孩子们充满希望的笑脸上。她终于落下笔,在扉页写下:"山高路远,但总有人愿意成为照亮前路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