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幽处悟真意

陈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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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1日，夏至刚过，滁州城暑气隐隐。我这个60后阿姨，揣着半本《醉翁亭记》的情结，一头扎进琅琊山的绿影里。年轻时读欧阳修“环滁皆山也”，只觉文字潇洒，今日亲访，才懂这山藏着岁月酿的静，和文人墨客沁透时光的豁达。

一.林间

青苔覆路，旧文漫溯:山门下的石板路，像条青灰色的绸带，缠着树影蜿蜒。我踩着斑驳的日影走，青苔从砖缝里探出头，润得像是刚吸了晨露。“青林翠竹，四时俱备”，陶弘景写《答谢中书书》时，怕也是撞见这样的绿意？

六十载光阴在脚下晃，年轻时背古文的场景突然鲜活——语文老师拿着教鞭，教我们读“晓雾将歇，猿鸟乱鸣”，那时哪懂“乱鸣”里的静？此刻蝉声在叶间打滚，倒真应了“蝉噪林逾静”，喧嚣像被树叶筛过，漏到心里只剩清凉。

二.古寺

红墙黛瓦，风铃诉古: 转过一道弯，琅琊寺的红墙突然撞进眼里。山门匾额“琅琊寺”三字苍劲，檐角微翘，灰瓦上青苔斑驳，像时光留下的锈迹，却更添古意。

跨进门槛，香火味淡淡绕鼻，殿宇里供着佛像，案前烛火摇摇晃晃。想起欧阳修和智仙和尚的故事：和尚建亭，太守命名，这寺与亭，原是山水里的一段因缘。檐角风铃叮当响，恍惚间，似有宋人衣袂拂过，把千年前的晨钟暮鼓，轻轻敲进我这60后的心坎里。

三.石畔

溪水漱石，旧句惊心: 出寺不远，遇着座石桥。溪水从桥洞下挤出来，溅起碎银似的水花。“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欧阳修写的酿泉该也是这般活泼？我蹲下身，指尖碰着溪水，凉得沁骨，暑气“嗖”地退了三尺。

石桥栏上爬满绿苔，像块浸了水的墨玉，每道纹路里都嵌着岁月的痒。六十岁的手摸过这苔藓，竟摸到些光阴的温度，原来古人的文字不是虚的，是真真切切长在山水里的。

四.天门

石阶向上，心随山远: 拾级往南天门去，石阶一级级咬着山的脊梁。才爬半程，额头就沁了汗，腿肚子也微微颤。仰头看“南天门”三字悬在檐下，突然懂了吴均说的“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这山像把筛子，把尘世的杂思都滤在阶下。六十载人生，功名如过眼云，此刻站在天门下回望，漫山绿浪翻涌，竟把前半生的忙忙碌碌，都衬得淡如烟了。

五.流泉

碧潭叠瀑，静悟初心: 下山时撞见一汪碧潭，泉水从石缝里跌出来，叠成几重小瀑。水色清得发绿，像块刚剖的翡翠，碎银似的浪纹里，沉着几片落叶。“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欧阳修写的是春夏，我来恰是盛夏，绿树成荫里，倒也寻着几分“繁阴”的静。

坐在潭边石上，听水落石间的轻响，忽觉陶渊明“心远地自偏”说得透彻——人若肯把心放进山水里泡一泡，再多烦恼也会像这溪水，流着流着就淡了。

六.亭畔

古意悠悠，悟得真味:最后寻到那座古亭，飞檐翘角，瓦上爬着些野草，倒比新建的亭子多了分筋骨。不用看匾额，也知是醉翁亭周边——这股子“不在乎酒，只在乎山水”的洒脱，全滁州只欧阳修能酿得出来。

我绕着亭子走，看柱上的对联，摸石凳的凉，六十岁的身子骨浸在这古意里，突然明白：人生下半场，求的不就是这份“醉翁之意”？功名利禄是过眼烟，山水清音才是润心泉。

暮色漫上山头时，我拖着微酸的腿往山下走，心里却装着满当当的静。这趟琅琊山之行，是课本里的文字跳出来，和山水撞了个满怀；是六十载岁月沉淀后，和自己的一场对话。

原来“游学”的真意，不在走多远，而在把读过的书、经过的事，放进山水里泡一泡，泡出些洗净铅华的悟——就像欧阳修说的，“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人生的乐，也藏在每段静下来的时光里。

山风擦过耳际，带着树叶的絮语。我知道，往后再读《醉翁亭记》，字里行间定是浸着今日的苔香、泉响，和六十岁才懂的、沉甸甸的静。

附:琅琊山游学杂咏

古邑寻幽值暑天，南扉启处翠帷悬。

石蹊漫惹苍苔绣，林麓深藏梵宇烟。

玉相临流慈霭静，幽亭聆韵俗心捐。

欧公旧墨遗风在，涧语松风共悟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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