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线（十一）考核

行者

文字：行者美篇号：40938492图片：网络 寒风掠过江州局大楼后院，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早已褪去夏日的苍翠。金黄的扇形叶片在风中簌簌作响，宛如千万把精巧的折扇在枝头摇曳。层层叠叠的落叶铺满庭院，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将整个院子装点得如同印象派的油画。周一上午九点多，郝然正摆弄着闲置多时的尼康D2相机，手指轻抚过冰凉的金属机身。窗外金黄的银杏叶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他盘算着下楼拍几张特写。突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8001”——孙志宏局长办公室的号码。“郝然，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干脆利落，不容置疑。郝然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板，连声应道：“好的好的，马上到。”他习惯性地抓起笔记本，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皮质。穿过走廊时，能听见自己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孙志宏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落地窗外能看到那两棵金黄的银杏。郝然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笔记本摊开在膝头，钢笔已经拧开了笔帽。“好久没有你的消息啊？最近在干嘛？”孙志宏靠在真皮座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郝然一怔，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笔记本边缘。确实，他已经很久没主动来局长办公室了。在他心里，常规工作向分管局长孟远洋汇报就够了，没必要总往一把手跟前凑。“除了日常的案卷审核合议外，手头还有两个复议案子。”郝然谨慎地回答，眼睛盯着笔记本上尚未落笔的空白页面，“孙局有什么指示？”孙志宏沉默了两秒，指尖的敲击声停了下来：“年底到了，你有没有考虑过零售药店质量负责人到岗率的考核？”郝然的后背微微绷紧，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后脑勺。他确实记得这项任务，但心里暗自期盼局长会忘记。现在被突然提起，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应：“我这就去拿个方案报您？”“抽调人员组成两个组，监察室袁默带一个组，你带一个组。”孙志宏的语气不容商量，“暗访形式，突击抽查。不通知相关局。”回到512办公室，郝然让洪兰起草初步方案。洪兰放下手中的案卷，眉头微蹙：“这项考核在全省恐怕都是首创吧？”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情愿，手指在键盘上悬而未落。郝然理解她的抵触，轻叹一声：“督促药师在岗确实有必要，虽然这不该是我们的分内事。”他走到窗前，看着院中飞舞的银杏叶，“既然孙局长点名让我们负责，推是推不掉了。过程中注意处理好与市场处的关系就行。”一周后，考核正式启动。由法规处、监察室和市场处组成的两个检查组整装待发。郝然正要带队出发，却见孙志宏拎着公文包从楼上下来：“今天我正好没事，跟你们一起检查。”郝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局长亲自带队，太好了。”他迅速调整表情，“今天查哪个县？您来定。”“就查你老家江海县吧，路近。”孙志宏说着已经拉开郝然这辆车的车门。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郝然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孙局，具体查哪家？我们随机选，还是您来定？或者干脆让陈师傅决定？他对这一带很熟。”孙志宏靠在座椅上，眼睛半闭着：“就让陈师傅定吧。”驾驶员陈师傅没想到自己突然有了决定权，兴奋地搓了搓方向盘：“前面镇上有家规模挺大的药店，开店验收时我来过，是个退休药师开的。要不就先查这一家？”车子在整洁的店门前停下。刚进门，老药师就热情地招呼：“郝局长好！”他的声音洪亮，在安静的药店内格外清晰。郝然正色道：“我已经调市局法规处了，这是我们的孙局长。”转向孙志宏时，他补充道：“这是建局后第一批开的药店，相对规范。”孙志宏环视四周：明亮的玻璃柜台，整齐码放的药品，工作人员洁白的制服和醒目的胸牌。他饶有兴趣地问老药师：“生意怎么样？”“挺好挺好！”老药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店那会儿郝局长可没少来指导。”他转向货架，“我们这的药品都是从正规医药公司进的。郝局长当年给我们讲GSP认证，我现在还记得首营企业与首营品种的概念呢。”郝然佯装不悦：“你这老法师，怎么总提我？”引得孙志宏也笑了起来。孙志宏拍拍郝然的肩：“说明你在这里很有威信嘛！” 一上午检查了五家药店，只有一家药师请假未到岗。中午时分，郝然提议：“要不要联系江海局辛局长安排工作餐？”孙志宏摆手：“既然是暗访，就别惊动他们了。”“那前面蓝天酒家不错。”郝然指引着方向。进店时，老板热情相迎，郝然熟稔地交代：“弄两个招牌菜，中午不喝酒。”不一会袁默组也到了。汇总情况时，数据完全符合孙志宏的预期，也没发现郝然与江海局通风报信的迹象。蓝天老板亲自下厨的农家菜让孙志宏胃口大开。他夹起一块剁椒鱼头，鲜辣的滋味让他连连称赞：“好！真好！”一顿饭八个人只花了三百多，孙志宏咂着嘴：“真便宜，农家菜就是实惠。”他哪知道蓝天酒店是江海局工作餐的定点店。今天为了让孙大局长开心，只收了成本价。 下午孙志宏先行离开，检查组继续工作。没多久，郝然的手机响了——江海局辛学苏局长的来电。“郝处长，到了家门口也不说一声？”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八度。郝然苦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只是算不到你几点钟来骂我...不过检查结果挺好的...”他朝检察组的其他人尴尬的笑笑。“你可破了两个记录啊！”辛学苏听说检查结果挺好，轻松了一些，半开玩笑地说，“检查不通知，工作餐自理！哈哈哈！”郝然摸着发烫的耳根：“一言难尽...改日我专程来赔罪。”挂断电话，郝然对车上同事无奈道：“我这冤大头算是做定了。离开江海局三年，给老领导留下个六亲不认的印象。已经约定了这个周末我回江海与也打牌呢。见面少不了一顿嗑了。” 第二天在海西县检查时，刚过十点半，县局顾局长的电话就来了，语气比辛学苏客气得多：“郝处，来检查怎么不提前说？中午来局里吃饭，都安排好了。”郝然放下电话，立即联系另一组的袁默：“咱们还是按惯例接受接待吧。垂直管理这么多年，工作餐都是属地局安排的，我们法规处和监察室也别太特立独行。”袁默在电话那头轻笑：“听你的。”郝然说：“笑啥，你小子轻松啊。”饭后，郝然果断收队。他对袁默说：“再查下去也是开卷考试。明天开始我们随机抽县，同样只查半天。下次再随机抽查。”袁默会意：“郝处高明。”郝然却叹息道：“如果过程不严格，孙局长那儿交不了差啊。”转头又对市场处副处长赵爱萍说：“其实药师在岗率你们最清楚，我们这是班门弄斧。只是...君命难违啊！”赵爱萍理解地点头：“老哥的难处我们明白。只是这样一来，工作量更大了。”郝然如释重负：“有你们理解，我受点冤枉也值了。等查完了，我请大家到江州大饭店吃大餐。” 几天后在紫石县检查时，一家药店的柜台上赫然摆着县局下发的文件：《加强零售药店质量负责人在岗管理的通知》——“近日市局将到我县暗访...”检查组成员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郝然摇头苦笑：“紫石县这做法确实出格了。不过其他县也只是方法不同、程度不同而已，谁愿意乖乖挨板子呢？”考核终于结束，郝然拿着数据向孙志宏汇报。看着报表上参差不齐但平均70%的达标率，孙志宏满意地点头：“不错，在我意料中。数字有高有低才真实。”郝然说：“孙局确有前瞻性。”他趁机进言：“建议以后这项督查采用突击暗访与日常检查结合的方式，效果会更好。”他详细列举了六个县局的“应对策略”，说到紫石县的文件时，孙志宏连连摇头：“奇葩！真奇葩！”见孙大局长心情不错，郝然索性直言：“其实这项工作更适合由市场处牵头，既能与日常监管结合，也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孙志宏沉吟良久，终于松口：“也行...你辛苦了。” 走出局长办公室，郝然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头重担。回到512办公室，洪兰听说任务交接完毕，高兴地合上文件夹：”总算能轻松过元旦了！”郝然望向窗外，最后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正随风飘落。郝然心说，领导思想的火花，在新的一年会以什么形式出现。他抬起头，微笑着说：“是啊小洪，轻松过好小长假，我们2008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