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故事（五）——盐市口的记忆

刚刚好

图 / 佚名 刚刚好文 / 刚刚好背景音乐 / 《成都》藏语版 家，是记忆的容器，藏着童年的涂鸦、老屋的旧影、厨房的烟火气，年夜饭的期盼，爸爸妈妈的味道，每一处角落都沉淀着时光的故事。 上世纪初至今，百年中国文坛巨匠——巴金，是中国文坛三巨头之一。其代表作，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是揭露封建家族制度，以人道主义情怀和抒情风格成为五四新文学的重要代表。‌‌ 上世纪五十或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绝大多数都看过巴金先生的激流三部曲改编的电影《家》《春》《秋》或小说，给予一代人的影响巨大。 尤其是上海电影制片厂1956年摄制的，陈西禾、叶明执导，孙道临、王丹凤、张瑞芳、黄宗英主演，1957年第三次被搬上荧屏的电影《家》，那个年代的生人应该都不会陌生。 这部成就了孙道临、王丹风、张瑞芳、黄宗英等共和国第一代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的《家》，至今都深深地镌刻于我的脑海中。 这位生于斯，长于斯的成都作家，今天可能已无太多人知道他的故事及作品了。 巴金故居旧址 巴金曾担任过3届中国作协主席，5届全国政协副主席，2003年被国务院授予“人民作家”荣誉称号。 在他的故居旧址，成都正通顺街98号巴金的雕像墙上刻着他的名言：“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这是巴金对青年作者寄语，也是他人生经历的信条。 我热爱巴金，喜欢他的作品是少年懵懵懂懂时，看了根据他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改编的电影，尤其是孙道临、王丹风等主演的第三部《家》。 巴金先生以自己的家为版本，描写出的觉新、觉民、觉慧及丫鬟鸣风等的人生、情感以及不同的命运，展现了新旧思想的激烈冲突与碰撞。 故事给予我的影响是非我当时的年龄能全部懂得的，但留下的深刻印象近七十年了却没能忘记…… 这大概就是文学艺术的魅力以及童年时代的故事，给予人的记忆会更深刻的原因。初中后又读了《家》《春》《秋》小说的原著及巴金先生的《憩园》等作品，然更能吸引我的是造访巴金旧址，“家”的故事唤醒了我的童年的“家”…… 　　上世纪六十年代，盐市口转盘 　　上世纪六十年代，人民商场 　　原成都市一医院旁的青年宫电影院 童年时代，家，是给予人印象最深刻、最温馨、也最难忘的记忆…… 我的童年从有记忆开始就源自盐市口。 据《四川府县志辑》记载 “盐市口的发源要追溯到汉代”，清朝时期，因盐业贸易高度发展，盐市口街商贸繁盛，清光绪五年（1879年），清政府在此设立了官盐店，故而得名“盐市口”。 这是老成都东西通道和南北通道的交汇点，也是当年成都的重要地标，有成都“第一黄金口岸”之称。 盐市口这条街并不长，从染房街边的金河上的锦江桥北侧起始，至东御街东口，仅仅横跨了原西东大街，全长不过200百米左右。 然而，其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连接着下西顺城街、东大街、九龙巷（现青年路）、东御街、青石桥等多条繁华街道，是当年城市交通的枢纽，人民商场位居其间，各种店铺毗邻，商业价值无可比拟。 从晚清以来的一百多年间，盐市口不但是成都的地理中心，更是商业中心。如果说“盐”是盐市口的姓，“市”则是它的实与名，而“口”是它的形状。 老成都人都知道成都有两个最繁华的商业区——春熙路&盐市口。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21世纪九十年代，盐市口的风头是远超春熙路的。今天的盐市口，包括了上东大街、大业路、东御街、下西顺城街和青年路的一部分，曾几何时，这里不仅汇聚了成都最大的商场——人民商场、成都百货大楼和红旗商场，还有服装时尚领跑西南的潮货一条街——青年路。 因此盐市口成为了这个区域的泛称。 当年盐市口亦是成都美食老字号最集中的地方，从东御街口我母亲工作的人民银行向东望，靠青年路口一边，一溜的名小吃：三友凉粉、夫妻肺片、赖汤圆、谭豆花、还有五六十年代颇负盛名的山西风味“晋阳楼”等餐馆。 四川解放后，全省各地干部基本上均为从山西晋绥边区南下的干部，这家地道的山西风味“晋阳楼”成为南下干部最钟意的家乡饭馆。 每逢节假日，父母都带我们去搓一顿。晋阳楼有2层楼，店里人头攒动，吆喝的堂倌，飘香的味道，亲切的乡音，留恋不已。 这些名小吃及特色餐馆，至今仍仿佛能嗅到散发出的香味，留下了构成了无数老成都人的美食记忆。 盐市口是成都的交通枢纽，上世纪五十年代初（1952年）成都第一条公交线路，一路公交车正式开通，其路线从繁华的盐市口延伸至宁静的梁家巷。 1962年元旦，成都的第一条无轨电车线路隆重开通，它同样起始于盐市口，终点则是繁忙的火车北站。 成都的第一个出租汽车站于1957年5月1日在盐市口正式营业。起初，这里有9辆出租汽车，包括奔驰、雪佛兰等知名车型，票价统一为每公里0.55元。与现今不同，当时的出租车需在站点等候乘客，而非在街头巷尾主动寻客。 那时的盐市口有个转盘，半空中上布满了如蜘蛛网一样的无轨电车的电线。 小时候特喜欢看电车在盐市口的转盘转弯，电车上面有并排的两根铁杆，成都人把这称为“帽根”。靠这两根铁杆，把电线的电引到电车里面的电动机，驱动电车行走。 电车转弯的时候，稍不注意，这两根铁杆就会离开电线冲到天上去了，司机说是“帽根”掉了，跑下车去，拉着“帽根儿”上的绳子，把“帽根”重新接到电线上。 从62年至97年，成都有5条无轨电车线路，其中3条都以盐市口为起始或经过。 1958年9月志愿军回国，为迎接志愿军返川部队进入成都，举行了热烈的欢迎活动。 以盐市口为中心，从火车北站、人民北路、顺城大街到盐市口后转入东御街…… 沿途都是载歌载舞的人群与欢呼声，小学生的我挤在盐市口转弯路边的欢迎人群中，热泪盈眶，拼命的鼓掌喊叫，当时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原东御街与盐市口交会的人民银行是五十年代母亲上班的地方 父亲从省人民银行调到省工业厅后，我们家从西御街搬到盐市口上东大街口子上的黄金地段。 街对面原来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商铺，直至青石桥路口，后来这开了新世界百货（前年已关闭）。这有一家小人书铺，各种连环画、小人书，《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红楼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玉宝》等，几乎应有尽有。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每次找妈妈要到几分钱都拿去看书了，有些书是1分钱1本，有些是几本。 正是这些小人书打开了我的双眼，拓宽了我的思路……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 “书籍是全世界的营养品，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像大地没有阳光”。‌‌‌‌——莎士比亚。 我对文学作品的爱好由此而生，从小学、中学至今，影响了我一生。 当年在盐市口转盘靠东御街口有一栋小楼是市人民银行的办公楼，它的对面就是成都人民商场。 母亲就在这银行工作，每逢周末，我们时常跑到母亲上班的办公室去，找母亲要丢弃的信封，一封封翻来覆去查找有没有邮票。看见纪念邮票马上就剪下来带回家，放在水盆里等邮票浸透脱落后，小心翼翼的放在纸上慢慢风干后收藏起来。 这种习惯成为了大哥集邮兴趣爱好的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光他珍藏的纪念邮票、特种邮票等品种就涵盖了中国邮政发行的几乎所有的邮票。 从母亲工作的东御街人民银行往盐市口方向右转过来是邮电局，隔璧是一间酱油铺。山西人爱吃醋众所周知，隔三差五，母亲就叫我去打醋，这是年少时我最喜欢做的事。每次打了醋出了酱油铺店门，打开瓶盖就先喝几口，那个滋味如同吃肉一样香，特爽！ 盐市口东大街口，东大街上东大街段2号至68号，大业路至古卧龙桥街48号，省黄金公司&新中兴商业广场位置，当年均属省重工业厅。 很大一片地，临街修了个类似门脸的大门，进去里边左侧是栋4层楼房（办公楼），右侧是片空旷的场地，这是机关小孩平日嬉戏打闹之地。一株老核桃树年年硕果累累，核桃熟了，我们都跑到树下打核桃，时常被砸得鼻青脸肿。 往里直走连续几进大院，一个院套一个院，就成为机关宿舍院。不清楚当年这片建筑是民国时期哪位官僚资本还是其他用途的建筑物？但既不像民用住宅也不像官邸。 偌大一片风水宝地，后来不知怎么就被重工业厅分厅后的省机械厅弄没了。2010年因新中兴广场数百名商铺业主与开发商打官司，经法院审理曝出土地原始权属争议，证实地块来源为“省机械厅下属企业破产处置资产”。 曾几何时，主人变成了省黄金公司。黄金公司缺乏开发能力，被在青年路做服装生意的郑晓秋嗅到了商机，与黄金公司签订了合同，引入郑晓秋控制的民企资本(成都新中兴实业)合作开发，2003年建成“黄金大厦”后又在这块地上修建了新中兴商业广场。 我们家住在大院里靠办公楼的一处小院，小院有两栋房，一栋要拾级而上十几个台阶后进到房间，另一栋则无任何台阶。小院的院坝有200多平方，有两个凸起在地面的通风兼瞭望的圆形小桌似的石盘（院坝下是一个防空洞），能修筑防空洞的应该非一般人家。 我们家住在有台阶的这栋房，台阶距地面约有2米左右，正面是园弧形台阶，侧面是房屋的墙壁，下面是进入小院的窄长通道。 沿着墙壁有一道凸出的石阶，仅能容下一只小孩横起的脚。我象只爬璧虎样踩着狭窄的一点石阶，两手抠着砖墙缝一点点移动…… 这面墙壁与石阶成为儿时的我最喜欢的户外活动，就像今天的攀岩一样，为此记不清挨了父亲多少次打…… 每当夏季下雨时，我喜欢静静的站在小院屋檐下，抬头看顺着青瓦屋檐的滴水檐汨汨流淌下来的雨水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浅浅的水面泛起的涟漪慢慢的散去 …… 一串串时而涓涓时而滴滴的雨，雨在瓦头，横的是帘，竖的成线。 眺望雨打屋檐，瓦下听雨的意境，竟让童年的我难以忘怀…… 南下入川时针对大批转到地方工作的老干部对军队的特殊感情有个规定：副师级以上干部允许留下一支手枪。 就在这座小院，每到周日父亲都要去他办公室擦拭跟随他历经了无数战争硝烟的那支手枪，有时也带我们去看。那是一把泛着篮光的德国手枪，还有十几颗子弹，父亲总是慢慢的将枪零件一件件拆卸开来，又将子弹一粒粒的摆摊在擦枪布上 …… 轻轻的擦拭着他的心爱之物，时常陷入了回忆 …… 每当此时，我们不敢吭声，隐隐的觉得这只手枪里有父亲难忘的故事。直到五十年代末调江油工作，因新厂筹建期安全保卫之需，父亲主动上交了这把跟随他多年的手枪。 　　上东大街口，省黄金公司对面的新世界百货（现已关店） 　　从盐市口上东大街—大业路—古卧龙桥这块 / 现在的新中兴商业广场均是五十年代省重工业厅的地盘。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盐市口因其独有的位置不仅是成都市区交通枢纽，更因1952年修建的全市规模最大、品种最丰富的人民商场而闻名遐迩。 为了纪念共和国成立十周年暨展示四川工业产品，省主要领导提出要求，省工业厅决定修建一座四川工业产品展馆。选址就在盐市口工业厅这块地皮，面向人民商场，位置绝佳。 这座展馆对从未接触过建筑，更不懂工程的父亲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父亲17岁参加红军，枪林弹雨中闯过，从战斗前线到后勤保障工作，从未怯场。 他组织相关人员，调动一切力量，从设计、施工、材料到管理，事必躬亲。为励精节约，降低工程造价，组织机关人员放弃公休日，搬砖、转运材料，如期完成了全部工程。 当这座展览馆矗立于盐市口转盘最醒目的位置之时，殊不知父亲的噩梦已然开始，也打碎了我的童年之梦……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文化博大精深，尤其是为官之道。对任何项目的预算，按实计算，编制预算是惯例。但预算超出是超支，是过；预算减了是节余，是功！ 功过奖惩之间，精明奸滑之官，预算编制往往大幅增加甚至翻番，既从中贪赃枉法又未超支，过，变成了功！而老实人不谙世事，实事求是，按实编制，还要压缩成本，往往因此超支，功，变成了过！ 这个凝聚了父亲无数心血的四川第一座工业产品展览馆，正因此因，成为了父亲的滑铁卢。当工程建设过半时，紧缩编制的预算已注定超支，父亲立即做了汇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建设继续进行直至竣工。 今天，可能已没有几人知晓在没有天府广场的展览馆前，成都五十年代建成的这座四川工业产品展览馆了。 有句俗话：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头也有辛劳。然挟私报复只需要一个点，这个点因父亲领导建设的这座展览馆超支被西南王相中了。 接踵而来的以反浪费，反右倾的由头扣给父亲的帽子如约而至…… 父亲被贬，降职降级，调离成都，一幕接一幕上演。而起因仅仅是当年父亲给均为同僚的省委主要领导夫人工作提意见造成的隔阂。不料却应了韩愈的一联诗句：“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由此招来无妄之灾，蒙垢沉沦20年。 实事求是，坚持原则，刚直不阿，是父亲的秉性。如巴金名言：讲真话，是父亲一生做人做事的标准。 父亲当年的遭遇引起了众多参与此项工程建设的干部的质疑与愤懑不平。 当年权倾西南的这位领导独断专行，打击报复，罗织构陷，欺上瞒下的桩桩件件事，几十年后从中共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编辑的《廖伯康回忆文集》里我找到了答案。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害人终害己，他最后家破人亡的结局印证了老祖宗的《道德经》训。 　　1955年在盐市口居住时全家照片 　　2009年2月，一次意外的考古发现了盐市口更为神秘的面纱——在西侧人民商场二期工地的深处，竟出土了宽约4米的汉代廊桥遗址，桥下还流淌着一条宽约30米的古老河道。 这一发现，不仅证明了盐市口在汉代便已是一片繁荣的居民生活区，更为我们揭示了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历史故事。 其实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我们大院的小孩在核桃树那片广场一次嬉戏打闹中，即发现了这条河道。我们4、5个伙伴邀约下到河道（从广场至河道高约20米左右），顺着河道往人民商场方向走，进入了一段暗河道，还不时听见嘶鸣般的声音，恐惧感由然而生…… 那个年代看敌特电影多，我们揣测在不见踪影的暗河深处有潜藏特务，于是原路返回并立即去大院旁边的东大街（盐市口）派出所报案。 此事后来再无人问津，不了了之。殊不知五十多年后竟然成了意外考古才发现问世。如果当年派出所有报案记载，这一发现的史实应该重新书写了。 文革结束后胡耀邦同志任中组部长后，彻底平反了历次政治运动被打倒、戴帽的几百万人及一大批老干部，父亲回到了阔别廿年的成都，我也隨父母调回省城。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重温巴金先生的《家》，童年时代的回忆将我带回了盐市口。 伫立于繁华似锦，车水马龙的现代化城市建设的故地，对家的怀念与共鸣记录下这段童年时代家的故事。 2025•乙巳年季夏初八于锦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