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狗疯了”（13）

风向标

第十三章：渊源 小翠母亲转出ICU的第五天，医生终于宣布可以出院了。林志强特意借了辆车来接她们，后备箱里塞满了中药和营养品。小翠在病房里收拾母亲的物品，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病床上，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带。“妈，这件毛衣要带回去吗？”小翠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浅灰色开衫。母亲靠在床头点点头，声音比前几天清晰多了：“带上吧，晚上凉。”小翠把毛衣叠好放进旅行袋，又去整理床头柜。当她拿起母亲的老花镜时，一个棕色的皮质钱包从抽屉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张照片散落出来。“哎呀！”小翠赶紧蹲下去捡，母亲却突然直起身子，伸手想阻止：”那个……不用……”但小翠已经捡起照片。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四个年轻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笑容灿烂。小翠一眼就认出了年轻时的母亲——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碎花连衣裙，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这是什么时候的……”小翠的话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盯着照片背景——那棵槐树，树下那块形状特别的石头，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红色屋顶...太熟悉了，她在林志强的老照片里见过完全相同的场景。“妈！这是……”小翠的声音微微发抖，“这是志强老家的那棵大槐树？”母亲别过脸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小翠翻过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1975年夏天，永远记得。”空气仿佛凝固了。小翠的大脑飞速运转——1975年，母亲才二十出头，怎么会去林志强的家乡？而且从照片上看，她和其他三人显然很熟悉……“妈，你认识志强的父亲？”小翠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沉默了很久，久到小翠以为她不会回答。终于，她说道：“把钱包里层打开。”小翠照做，在里面发现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展开后，是一封简短的信，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秀兰：对不起。我必须离开。城里来招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别等我，找个好人嫁了吧。永远爱你的林建军”小翠的手开始颤抖。林建军——林志强的父亲。她抬头看向母亲，后者眼中噙着泪水。“我们……我们差点成了兄妹？”小翠脱口而出，随即被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母亲摇摇头，声音很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爸结婚是三年后的事了。”她顿了顿，“林建军走后，我就再没见过他……直到去年在菜市场，我看到了志强。"“什么？”小翠瞪大眼睛，“你早就认出他了？”“他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母亲苦笑，“我偷偷跟着他，发现他在宠物店工作……后来你在电话里提起新工作，说是家宠物店……”小翠一屁股坐在床边，脑子嗡嗡作响。所以母亲一直知道？难怪她总是特别关心林志强的事，还坚持要见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翠问道。母亲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再说……”她的眼神变得复杂，“我不知道建军……他父亲有没有提起过我们。”小翠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我们’？照片上其他人是谁？”“左边那个是你爸。”母亲指着照片上一个高个子青年，“右边是他妹妹，你姑姑林芳，现在在深圳。”小翠倒吸一口冷气——照片上四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林志强的父亲，还有一个是她的亲姑姑！这意味着……“志强知道吗？”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母亲摇摇头：“我没说。这对他不公平...那些事都过去了。”小翠把照片和信小心地放回钱包，心乱如麻。她想起林志强曾说过父亲离家后再没回来，原来他离开的不只是自己的家，还有……小翠不敢往下想。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林志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束康乃馨：“阿姨，恭喜出院！车已经准备好了。”他的目光在小翠和母亲之间转了一圈，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的气氛：“怎么了？”“没什么！”小翠迅速站起来，把钱包塞进旅行袋，“就是妈妈有点舍不得这里的护士。”林志强将信将疑，但没有多问。他帮小翠拎行李，扶着母亲下楼。整个过程中，小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他会从自己眼中看出什么。回家的路上，母亲坐在后座闭目养神，小翠则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发呆。林志强不时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小翠勉强笑了笑：“可能有点累。”林志强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回家好好休息。店里王大爷盯着呢，不用担心。”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小翠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个她渐渐爱上的男人，竟然和她有着如此复杂的渊源...命运到底开了个怎样的玩笑？到家后，林志强坚持要把母亲背上楼——老小区没有电梯，而他们住在四楼。母亲起初推辞，最后还是红着脸同意了。小翠跟在后面，看着林志强小心翼翼的样子，胸口又酸又胀。安顿好母亲，林志强说要回店里看看大黄。小翠送他到门口，他突然转身：“小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小翠张了张嘴，那句“我们两家三十年前就认识”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需要先和母亲好好谈谈。“真的没事。”她挤出一个笑容，“就是太感动了，你对我妈这么好。”林志强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晚上我来送饭，王大爷说要露一手他的招牌红烧肉。”小翠点点头，目送他下楼，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才关上门。她回到母亲卧室，发现老人正望着窗外发呆。“妈。”小翠坐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把一切都告诉我吧。”那天下午，小翠听到了一个关于青春、爱情与遗憾的故事。1975年，母亲下乡插队来到林志强家乡，结识了当地青年林建军和他的好友——小翠的父亲张爱国。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了这个来自城里的姑娘，而母亲选择了林建军。然而回城政策下来后，林建军为了改变命运，选择独自离开，留下母亲心碎返城。三年后，母亲与一直默默守护她的张爱国结婚……“所以你恨他吗？”小翠问道，“林叔叔？”母亲摇摇头，眼神悠远：“年轻时恨过……后来明白了，那个年代，谁不想跳出农门呢？”她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连自己的孩子都……”小翠突然想起林志强说过，父亲离家后再没回来，连封信都没有。她胸口一阵刺痛——那个抛弃妻儿的男人，也曾是母亲深爱的人。“志强不知道这些？”小翠问道。“应该不知道。”母亲说道，“建军离家时他才五六岁吧。”小翠咬着嘴唇：“那……我们要告诉他吗？”母亲沉思了一会儿：“找个合适的时机吧……不想让他难过。”傍晚，林志强如约带着王大爷的红烧肉来了，还特意熬了一锅母亲最爱喝的鲫鱼汤。小翠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这个被父亲抛弃的男孩，如今长成了一个如此可靠的男人。饭桌上，母亲突然问道：“志强，你父亲……他还好吗？”小翠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林志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回答道：“不清楚。他离家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母亲点点头，没再追问，但小翠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饭后，林志强主动去洗碗，小翠跟到厨房，假装帮忙擦盘子。“你今天怪怪的。”林志强低声说道，水龙头哗哗作响，“还有阿姨也是。”小翠的手顿了一下：“有吗？”“有。”林志强关上水，转身面对她，“从医院回来就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翠张了张嘴，厨房门口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母亲站在那儿，她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妈！”小翠赶紧过去，“别动，我来收拾！”母亲却直勾勾地盯着林志强：“你……你脖子上那个玉坠……”林志强下意识摸了摸挂在项链上的小玉佛：“这个？是我奶奶给的，说是我爸小时候戴过的。”母亲的脸色变得煞白，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个玉坠，又在半空中停住：“我能……看看吗？”林志强困惑地解下项链递给她。母亲捧着玉坠，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纹路，突然泪如雨下。“秀兰阿姨？”林志强慌了，“您怎么了？”小翠赶紧扶住母亲，心怦怦直跳——母亲认出了这个玉坠，这意味着……“这是我送给建军的。”母亲哽咽着说道，“1975年他生日那天……上面刻的‘平安’是我亲手……”林志强如遭雷击，后退一步撞在洗碗台上：“您……认识我父亲？”小翠知道瞒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志强，我妈和你爸……年轻时曾经……”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小翠和母亲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那个夏天的故事。林志强坐在沙发上，脸色越来越苍白。当听到父亲曾与张爱国是好友时，他猛地抬起头：“等等，所以小翠的父亲和我爸是……”“好朋友。”母亲轻声说道，“像兄弟一样。”林志强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发抖。小翠坐到他身边，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大黄不知何时挤到了两人中间，用脑袋蹭着林志强的手。“所以……”林志强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我爸离开你们后，又抛弃了我和妈妈……”他苦笑一声，“真是……一脉相承啊。”“不！”母亲突然激动起来，“你和他不一样！小翠告诉我你为了救大黄付出了不少……建军他……他只是太想改变命运了。”林志强摇摇头，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那也不能成为抛弃家人的理由。”夜深了，林志强告辞离开，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小翠送他到楼下，两人站在路灯下相对无言。“对不起。”小翠最终打破沉默，“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林志强摇摇头：“不，我理解。”他抬头看向小翠家的窗户，灯光下母亲的身影隐约可见，“只是……太突然了。”小翠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对吗？”林志强凝视着她，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他轻轻回握：“嗯，一家人。”这个简单的词让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林志强倾身向前，在小翠额头上轻轻一吻：“明天见。”小翠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额头上的触感像火一样灼热。她摸了摸那块皮肤，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林志强回到店里时已经接近午夜。大黄兴奋地扑上来，他心不在焉地揉了揉它的脑袋，脑子里还在回放今晚的对话。父亲、小翠母亲、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张爱国……命运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把所有人都联结在一起。他给大黄倒了狗粮，自己则泡了杯浓茶，坐在柜台后翻看李雯留下的文件。其中一份引起了他的注意——刘世昌名下几家空壳公司的资金往来记录。正当他仔细研究时，大黄突然竖起耳朵，警惕地看向后门方向。“怎么了，伙计？”林志强放下文件。大黄低吼一声，慢慢向后门移动。林志强皱眉，关掉店里的灯，悄悄跟过去。后门外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有人在撬锁！林志强屏住呼吸，轻轻摸到墙边的棒球棍。锁舌咔哒一声弹开，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手伸进来摸索着门闩。林志强举起球棒，正准备冲上去，大黄却抢先扑了出去，伴随着一声凶猛的吠叫。“操！哪来的狗！”一个陌生男声惊叫。门外一阵混乱，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是仓皇逃窜的脚步声。林志强冲出去时，只看到一个黑影翻过围墙消失在小巷尽头。地上丢着一个黑色背包，大黄正警惕地围着它打转。林志强小心地打开背包，用手电筒照了照——里面是一套撬锁工具、一叠现金，还有……一沓文件。他拿回店里仔细查看，血液瞬间凝固——这是刘世昌与多家建材供应商的合同复印件，明确要求使用低于国家标准的劣质材料，并附有伪造的检测报告！“老天……”林志强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拨通郑国栋的电话，“郑老，我这里有重大发现……”第二天一早，郑国栋亲自带着律师和工程师团队来到店里。经过专业鉴定，确认这些文件是真实的，而且涉及的项目远比已知的更多。“刘世昌这下完了。”郑国栋冷笑道，“这些足够他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林志强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想昨晚小翠母亲的话。郑国栋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有心事？”林志强犹豫了一下，简单讲述了发现两家渊源的经过。出乎意料，郑国栋并不惊讶。“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妙。”老人拍拍他的肩，“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不是过去。”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我看小翠那姑娘不错，别让上一辈的事影响你们。”林志强脸一热，正想解释，手机响了。是小翠发来的照片——她母亲站在阳台上给盆栽浇水，气色明显好多了。文字写着：“妈妈说想请你明天来吃晚饭，她亲自下厨。敢拒绝就死定了！”林志强忍不住笑了，回复道：“遵命。需要我带什么吗？”“带上你的胃和大黄就行。”小翠秒回，接着又发来一条，“对了……昨晚的事，你还OK吗？”林志强看着这条信息，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回复道：“比OK更好。明天见。”郑国栋在一旁看着年轻人脸上不自觉的笑容，了然地挑了挑眉：“年轻真好啊！”当天下午，刘世昌因涉嫌多项犯罪被警方带走调查。晚间新闻播出这则消息时，林志强正在厨房尝试做一道小翠提过的糖醋排骨——明天去她家总不能空着手。大黄趴在门口，时不时抬头看看手忙脚乱的主人，尾巴悠闲地摇着。窗外，秋日的夕阳把整个城市染成金色。林志强关掉电视里的新闻，哼着歌继续烹饪。无论过去如何，未来正像这锅里的糖醋汁一样，慢慢变得甜蜜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