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爱情历险记，34、农村合作社

钱兆金

图/文：钱兆金

美篇号：3592098

欢迎阅读33章、夫妻并肩作战。本章故事梗概：陈帆与丽雅眼见农村土地零散难发展，决心成立合作社。他们走访村民，说服刘寡妇、王铁柱等加入，却遭老孙头等保守派强烈反对。面对质疑，丽雅提出保底补偿承诺，陈帆以公开透明运营赢得信任。最终合作社顺利成立，陈帆夫妇当选负责人，开启乡村发展新篇。

晨光初破，东方的天际线正被金红的光芒缓缓撕裂，如同陈旧布帛豁开新口。陈帆站在自家院门口，目光越过尚未苏醒的村庄，落在远处大片田地上。那些土地，如同被岁月揉皱的纸页，边缘模糊，田埂弯曲，分割得零零碎碎。他深吸一口混合着泥土与露水的空气，心头却沉甸甸压着一块石头。丽雅轻轻走到他身边，将温热的手掌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

“看什么呢？”她问。

陈帆没回头，声音低沉：“看这些地。一亩田被切成几块，各自为政。小打小闹，能翻出什么大浪？”他伸出手，指向那些被田埂割裂的田地，“你看，张家一小条，李家一小块，零零碎碎，浪费不说，怎么上机器？怎么谈发展？连个像样的水渠都难统一修。”

丽雅的眼睛在熹微晨光里闪亮起来，如同黎明时分坠入凡尘的星辰。她拉着陈帆回到屋里，扯过一张粗糙的草纸，指尖蘸了点茶水，在纸上飞快地勾画起来：“你看，帆弟！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些地都拢到一块？”

“拢到一块？”陈帆的眉峰微微聚拢。

“对！成立一个合作社！”丽雅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茶水在纸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迅速勾勒出她心中那个庞大而清晰的图景，“土地入股，归拢起来！土地集中了，通过整理，不仅能多出土地，还能上大机器，深耕、播种、收割，又快又省力。大棚种植也可规模最大化！种子、化肥、农药，我们统一去城里谈，量大就能压价！种出来的东西，合作社统一往外卖，议价权在我们手上，不用再被二道贩子剥几层皮！”她顿了顿，手指点着纸上的某处，“风险，大家一起担；赚了钱，大家按股分红！在合作社干活的，拿工资，干得好还有奖励。账目清清楚楚，小翠那丫头心细，正好当会计，每一分钱都晒在日头底下！”她的手指用力戳在纸上，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草纸，将她的决心钉进现实，“这样，年轻的、能干的有奔头；那些家里缺劳力的，土地入了股，坐着也能分粮分钱，老弱病残也不至于饿肚子！”

陈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丽雅湿漉漉的手指在草纸上纵横勾勒，那简陋的线条在他眼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迅速延展、膨胀，构建出一个生机勃勃的崭新世界。他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似乎被这滚烫的构想猛地撞开，豁然开朗。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粗瓷碗都跳了一下：“好！丽雅，你这脑袋瓜子……可行！太可行了！”他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那是长久困顿后终于窥见出路的光芒，明亮得几乎要穿透屋内的薄暗。

他们不再是纸上谈兵。吃过早饭，夫妻俩便一头扎进了村庄的脉络深处。丽雅提着一小布袋刚炒好的南瓜子，先去了村东头的刘寡妇家。刘寡妇男人走得早，儿子在南方打工，留下她和一个病恹恹的婆婆守着几亩薄田，日子紧巴巴的，常年笼罩着一层愁苦的阴云。丽雅坐在她家吱呀作响的矮凳上，剥开一颗南瓜子递过去。

“婶子，要是入了合作社，您这几亩地算入股，不用您再下死力气。年底按地分红，够您和婆婆的口粮。您要愿意，社里安排点晒场看谷子、喂牲口的轻省活，还能拿份工钱贴补家用。”丽雅的声音温和而笃定。

刘寡妇布满细碎皱纹的脸上，先是茫然，随即那浑浊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像即将熄灭的油灯被重新拨亮了灯芯。她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丽雅的手腕，声音哽咽：“丽雅闺女……真……真能这样？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活路？”那眼神里的卑微与渴望，沉甸甸地压在丽雅心上。

村西头的王铁柱家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王铁柱不到三十，浑身腱子肉，正是有使不完力气的年纪，却苦于守着几亩零散田地，一身力气无处施展。陈帆找到他时，他正对着自家那台破旧的手扶拖拉机发愁，抱怨油贵活儿少。陈帆拍了拍拖拉机的铁壳：“铁柱，入了社，你这‘铁牛’可就派上大用场了！几百亩地连成片，耕、耙、播、收，哪样少得了它？社里给你开工钱，干得好还有奖金！不比你现在窝着强？”王铁柱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猛地站起来，粗糙的大手在满是油污的裤子上使劲蹭了蹭，咧嘴大笑：“帆哥！就冲你这话，我干了！早该这么弄了！”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帆肩上，充满了对新生活的热望。

然而，并非所有角落都吹拂着变革的春风。村中央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常年聚集着一拨四五十岁、经验丰富又顾虑重重的中年人。陈帆拿着邻县一个成功合作社的简报和他们算账：“老哥几个看看，人家张各庄，去年玉米亩产多少？450斤！咱们呢？顶天300斤出头！为啥？统一选种，统一测土施肥，人家种子化肥团购价，比咱们零买一袋便宜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晃了晃，“更别说人家几百亩地用联合收割机，两天完活儿，省下的人工费就是一大笔！咱们呢？靠天吃饭，单打独斗，市场行情说变就变，今天菜贱伤农，明天粮价跳水，哭都找不着调门！抱成团，才能抗风险，才有资格跟外面的大市场掰手腕！”

账本在几双粗糙的大手中传阅，纸页哗哗作响。有人摇头，有人沉默，有人指着账本上的数字反复追问细节。烟雾在老槐树下缭绕，弥漫着深深的疑虑与计算。

最坚硬的那块顽石，无疑是村北头独门独院的老孙头。当丽雅和陈帆踏进他那收拾得过分整洁、几乎不见一丝尘土的院子时，老孙头正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袋。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的空气比这对夫妻更有看头。他曾经是这片土地上呼风唤雨的造反派头头，那些吃香喝辣、前呼后拥的日子，随着时代浪潮退去，只留下一个愈发干瘪倔强的背影和对脚下几亩薄田近乎病态的执着。

“孙伯，”丽雅脸上带着笑，声音放得又轻又软，“跟您说说合作社的事儿？您老的地……”

“甭跟我扯那些没用的！”老孙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射出刀子般的光，烟袋锅子在门框上“梆梆”磕了两下，烟灰簌簌落下，“合作社？哼！几十年前没折腾够？土地！土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攥在自己手里，哪怕吃糠咽菜，心里踏实！交给你们？谁知道你们怎么瞎折腾？赔了算谁的？喝西北风去？”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院外，“我老孙头的地，一厘一毫都是命换来的！想拿走？门儿都没有！”那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过往权力失落的愤懑和对未来失控的恐惧，土地是他仅剩的、不容染指的王国。

夕阳收尽最后一丝余温，把村委大院那堵斑驳的土墙染成一片凝重的暗红。院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临时扯起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晕，在无数张或期待、或焦虑、或漠然、或抵触的脸上跳跃。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辛辣、汗液的酸腐和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张力。

陈帆站在一张缺了角的旧课桌后，声音因竭力拔高而显得有些嘶哑，他再次详细阐述合作社的章程：土地入股、统一经营、按股分红、工资加奖励、账目公开……每一个字都力求清晰。然而，话音未落，质疑和反对的声浪便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说的比唱的好听！到时候亏了本，谁认账？”

“我那地肥着呢！跟瘦地搁一块儿分红，凭啥？”

“机器干活儿是好，可我们这些老把式干啥去？喝风？”

“章程章程！白纸黑字顶个屁用！以前说的还少吗？”

混乱的声浪中，老孙头猛地站了起来。他枯瘦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拉扯得异常高大，带着一种绝望的威势。他几步冲到前面，干枯的手指几乎戳到陈帆的鼻尖，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变形：“陈帆！你小子想翻天？！土地是国家的命脉，也是我们农民的命！你想收走？你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是复辟资本主义！我老孙头第一个不答应！豁出这把老骨头，我也跟你斗到底！”他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整个院子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上，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直沉默站在陈帆侧后方的丽雅，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平静却坚定，像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清水。她没有看咄咄逼人的老孙头，而是转向台下黑压压的、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乡亲们！”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我知道，大家怕。怕什么？怕自己的血汗打了水漂，怕地没了，活路也断了！”她的声音带着理解，甚至一丝悲悯，“合作社是新生事物，摸着石头过河。可这河，不过行吗？一家一户守着小片地，能抗住旱涝？能顶住粮价忽高忽低？能买得起大机器？能跟城里的大老板讨价还价？不行！只有抱成团，攥成一个拳头，才有劲！”

她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回气得浑身发抖的老孙头身上，眼神变得无比诚恳和郑重：“孙伯，还有所有像孙伯一样不放心的长辈们！合作社的章程里，会白纸黑字加上一条：凡入社的土地，无论丰歉，合作社保证，按入社前三年这块地的最高年产量折算成钱粮，给土地入股的乡亲保底！万一……我是说万一合作社真没弄成，耽误了收成，我们砸锅卖铁，也按最好的年景，一分不少地补偿您的损失！”

“保底？”人群中一阵骚动，低声的议论嗡嗡响起。

“按最好的年景赔？”有人不敢相信地重复。

“白纸黑字写进章程？”疑虑中透出一丝松动。

老孙头戳着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暴怒的红色一点点褪去，显出一种惊愕和茫然。那“保底”和“补偿”的字眼，像一根突然出现的、意想不到的救命稻草，暂时稳住了他即将倾覆的恐惧小船。他张了张嘴，想再吼些什么，却发现那股同归于尽的戾气，被这郑重的承诺悄然戳破了一个口子，一时间竟哑了火。

陈帆立刻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契机，他挺直脊背，声音洪亮地盖过议论：“丽雅说得对！保底条款，写入章程！合作社不是一言堂，所有大事，理事会提议，全体社员投票表决！每一笔账，小翠记清楚，每月公布，大家随时可以查！赚钱了，怎么分，大家商量着办！我们两口子，带头把身家押上！要亏，先亏我们的！”

角落里，一直紧张地攥着衣角的小翠，不知何时拿出一个磨得油亮的旧算盘。她鼓起勇气，清脆地拨动了几下算珠，“噼啪”的响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我……我能算清！保证一分一厘都不差！”这带着少女怯意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几个原本犹豫观望的中年人，看着小翠认真的样子，又看看陈帆夫妻，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决议的时刻终于到来。昏黄的灯光下，一只只粗糙、布满老茧的手缓缓举起，如同从贫瘠土壤中顽强钻出的新苗。有王铁柱那样迫不及待高举的年轻手臂，有刘寡妇微微颤抖却最终举起的手，也有几个中年人迟疑片刻后终于举起的拳头……反对的声浪微弱了下去，老孙头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垂下了他那双曾经翻云覆雨、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手。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只只举起的手，仿佛看着一个他再也无法掌控的世界轰然远去，眼神里只剩下无边的落寞和一丝认命的灰败。

“通过！”村长老赵的声音洪亮地宣布，带着如释重负的激动。掌声，起初稀稀拉拉，很快便汇成一片滚烫的浪潮，在这被夜色笼罩的乡村小院里汹涌激荡，冲散了先前所有的紧张和阴霾。

几天后，一个阳光格外慷慨的上午。村委大院门口，人头攒动，笑语喧哗。一块崭新厚实的木牌被红绸覆盖着，悬挂在重新粉刷过的门框上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那是孩子们兴奋地点燃了零星的鞭炮，“噼啪”作响。老赵满面红光，声音洪亮：“我宣布，‘柳溪村土地股份合作社’，今天正式成立了！”随着他用力一扯，鲜红的绸布滑落，露出木牌上饱满有力的黑色大字。阳光下，那新刨的木头茬口泛着洁净的金光，墨迹未干的字迹仿佛也流淌着蓬勃的生机。

掌声和欢呼声更加热烈地爆发出来，如同解冻的春水奔涌不息。紧接着是理事会的选举。当陈帆的名字被高声念出，当选为合作社的首任理事长时，人群爆发出由衷的喝彩。丽雅的名字紧随其后，她将担任会计并负责妇女工作。小翠站在丽雅身后，脸蛋兴奋得通红，使劲拍着小手。

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和议论走向各自的家门。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崭新的合作社木牌照得熠熠生辉，红绸在微风中轻轻拂动。陈帆和丽雅并肩站在牌子下，暂时远离了喧嚣的中心。陈帆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所有重负都倾吐出来。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妻子。丽雅也正仰头望着那崭新的牌子，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鼻尖上沁出细小的汗珠，嘴角却噙着一抹如释重负又充满希冀的浅笑。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千钧重担已然落在肩上，前路是希望也有险滩，但此刻，从彼此眼中看到的，除了沉甸甸的责任，更有一种破土而出、并肩而战的无穷力量。他们相视而笑，那笑容在炽烈的阳光下无声绽放，仿佛两颗历经打磨的种子，终于在新开垦的土壤里，触到了共同生长的坚实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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