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泥泞处·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看见泥泞处·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曾以为所谓情之深挚，无非如惊雷破云，光芒万丈若银河垂地。那时的心智，尚不曾穿透浮表，明白那些高呼震响的，竟每每浅尝辄止。殊不知，这世间往往，最宜人的情分，并非追逐镜中花月、空中鸟迹那般徒劳，倒是有人能俯下身，看清你的狼狈，默默伸手扶你走过泥泞深滩。

那些曾经高举我者登高呼号的同伴，便恰似盛夏天空的奔雷骤雨，声势磅礴，倏忽即逝。当光环散去，露出我本性里笨拙的角落甚至刺猬般的毛茸棱角，他们的赞叹就如泡沫消融于烈日下，徒然流散。高悬的爱意，犹如彩饰辉煌又虚无的玻璃宫殿，终敌不过一粒石子撞击便四裂粉碎——它们热烈却终究不能容下真实，也拒绝踏入卑微的泥潭。

生活这戏台演得久了，终有卸妆下台的一刻。我渐渐发觉，生命旅途中真正能够相伴踏歌前行的人，原来每每是那些既不为你光芒所摄，又不畏你泥足陷入窘境而畏步的寻常角色。如同在我灶下油烟气弥漫之际，锅铲丁当跌落，葱姜狼藉踏碾于鞋底，而他并未躲开这些窘迫不堪场面，反而顺手扯下腰间的围裙递来；又犹如深夜里寻遍角落亦摸不到钥匙，蹲在幽暗楼道摸索时，他并未出言批评，反而轻挨肩边同蹲下来，摸索着与我一道扒拉钥匙。凡此种种平淡如水的时分，竟是他那双沉稳的手和默许的眼眸，成了困顿间唯有的立足处。至此我才恍然，原来人间最高贵的爱并不须华丽宣言，它不过是平常烟火，细水长流，不离左右。

前日访友罢，归途路过城北早市。一位跛脚老妇人正蹒跚地俯身捡拾滚落一地的青葱，众人纷纷绕道离去之际，却见她的老伴，不发一言挪步过来——他也佝偻着腰挨近地面，一茎一叶拾起归拢。两人搀扶着缓缓离开，背影重叠融浸在初升的霞光里。望着望着，我眼睛竟微微温热了：光尘里彼此相守相助，即是凡人所能及之最伟大地平线。

他们彼此默默扶持着步步行去，背影渺小平凡而坚韧；这背影消融在朝阳金色的怀抱深处，教人难以移开眼光。

是啊，真正的相伴之真味原不是浮于表面的璀璨星河争辉夺目，而在于你陷身黑暗泥泞，他决然蹲伏下来，将你手指裹进那双早已被岁月磋磨出老茧的手中——虽无言辞如歌，却自有千钧之力。

终觉情之深处，恰如灶火上那罐微火慢熬的汤羹——未曾喧嚣，默默沸腾着，执意散出不绝如缕的气息充溢陋室每个角落。彼人洞见你的锋利与寒陋，然非但不避退反迎身入内，轻轻用旧围裙拭去锅沿上凝冷的油星。

原来啊，此生最难能可贵的温情，早已悄悄在光艳之外那片暗泥处等候：是那个人，用无言的相守，为黯淡的生命点着了不灭的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