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第7章：高老仙

彭 忠

捧乍镇位于贵州省兴义市，捧乍古城建于清乾隆八年（公元1743年），竣工于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 ，原有城墙、炮台、城门等建筑，后因文革等原因仅存部分古迹，今存太液天池和西南屏障石刻，财神庙位于西门街最西端，已损毁改建为民居。

西门街财神庙后有条小路，直通峰峰家屋后的大片土地，是大人们劳作时踩踏出来的便道。盛夏里，包谷林长得比孩子们还高，绿油油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片翡翠的海洋。冲林蹲在财神庙墙根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都到齐了吗？"冲林晃悠着弹弓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扫过站在面前的小伙伴们。

峰峰点点头，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深绿色的短袖，说是这样在包谷林里不容易被发现。青青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上系着红色的橡皮筋，金黄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黄滚和美林挤在一起，紧张得直咽口水。胖敦是唯一一个自带"武器"来的——她妈妈的擀面杖，用布条缠了好几圈，说是打人不会有明伤。

"胡一刀呢？"黄滚踮起脚尖张望。

"来了来了！"胡一刀从巷子口跑来，怀里抱着一堆木制的刀剑，跑起来咣当响。他是镇上木匠胡老幺的侄子，这些玩具都是他幺叔用剩下的边角料给他做的。

"小声点！"冲林连忙制止，"别让我妹听见。"

几个孩子立刻噤声，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红兵家门口晒坝。燕子正和几个小女孩跳皮筋，两条小辫子垂在耳边跳动，玩得开心很。

胡一刀把木制玩具分给大家，武器分发完毕，孩子们顿时觉得自己成了电影里的大侠，腰板都挺直了几分，一身的正气。

"我昨天看见那疯婆子又偷我家黄瓜了，"峰峰神秘兮兮地说，"她跑得快当很，钻进了包谷林一眨眼就不见了。"

"大人说疯婆子会吃小孩，"一向胆大的黄滚缩了缩脖子，"我们真的要去找她吗？"

"瞎说！"冲林敲了一下黄滚屁股，"昨晚我爸说那是个可怜的流浪老人。再说了，我们有这么多人呢，还有武器，怕啥？"

胖敦握紧擀面杖："我妈妈说擀面杖打人巴适，疯婆子要是敢欺负我们，我就打她。"

孩子们互相壮着胆，排成一列悄悄溜进了包谷林。包谷叶子刮在脸上痒痒的，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腥香。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嘘——"走在最前面的胡一刀突然停下，像个队长一样，他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他指了指前方，压低声音说："嘘，有动静！"

孩子们屏住呼吸。包谷林深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人在掰玉米。

冲林的心砰砰直跳，手心沁出了汗，弹弓变得滑溜溜的。他咽了口唾沫，对小伙伴们做了个包围的手势。孩子们会意，蹑手蹑脚地分散开来，从不同方向朝声音来源靠近。

拨开最后一道包谷叶，冲林终于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疯婆子。她背对着孩子们，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短衫，灰白头发乱蓬蓬地扎在脑后。她正熟练地掰下一根玉米，剥开外皮，直接啃咬生玉米粒，发出满足的"嗯嗯"声。

"就是她！偷我家黄瓜的贼！"峰峰突然大喊一声，举着木刀冲了出去。

疯婆子猛地回头，冲林这才看清她的脸——布满皱纹却意外地红润，一双眼睛出奇地明亮，完全没有疯癫的样子。看见孩子们，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嘴里还叼着半截玉米，转身就往包谷林深处跑。

"追！"冲林不假思索地喊道，同时用弹弓发射了一枚石子，可惜没打中。其他孩子也一窝蜂地跟上，包谷叶子在他们身后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疯婆子跑得出乎意料的快，她在包谷林中穿梭自如，像一只土狗。孩子们追得气喘吁吁，不时被包谷根绊倒，又赶紧爬起来继续追。

"她往瓦窑沟方向跑了！"胡一刀喊道，他的木刀在奔跑中掉在了地里，但他顾不上捡。

瓦窑沟是镇子边上一条山谷水沟，大人们总警告孩子们不要靠近那里，说沟壁松软容易塌方。上次在瓦窑沟捉鱼跟瓦窑村的郑三炮打架，几个孩子回家没少吃“竹笋炒瘦肉”。但此刻孩子们已经追红了眼，完全忘记了危险和大人的教训。

疯婆子跑到瓦窑沟边的一处陡坡时突然停住了，她转过身，对着追来的孩子们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黄褐色的牙齿。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黄瓜，正咔嚓咔嚓地啃着。

"把黄瓜还来！那是我家的！"峰峰气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木刀。

疯婆子不慌不忙地吃完最后一口黄瓜，突然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朝孩子们扔来。孩子们吓得四散躲避，那东西"啪"地打在冲林脸上——原来是一个熟透的西红柿，摔得稀烂，红色的汁液溅了冲林一身。大家看到冲林这副模样，哭笑不得！

"哈哈哈！"疯婆子发出沙哑的笑声，转身就要往陡坡下跳。

"别跳！危险！"冲林大喊，但为时已晚。疯婆子的脚踩在沟边的松土上，整个人突然失去平衡，尖叫着滑了下去。

冲林想都没想就冲到沟边，看见疯婆子正挂在半坡的一丛灌木上，随时可能继续下滑。瓦窑沟至少有五六米深，底下堆满了碎石和尖锐的废弃碎陶片。

"抓住我的手！"冲林趴在地上，尽力伸长手臂。其他孩子也赶了过来，黄滚和胖敦一左一右抱住冲林的腿，防止他也滑下去。

疯婆子惊恐地看着冲林，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了脏兮兮的手。就在两人的手指即将接触的瞬间，疯婆子抓着的灌木突然连根拔起，她尖叫着向下滑去。

冲林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向前一扑，抓住了疯婆子的手腕。但他低估了下滑的力量，整个人被拖得向前滑去，半个身子已经悬在沟边。

"冲林哥！"美林尖叫起来，和其他孩子一起死死拉住冲林的腿。青青捡起一根长木棍，伸向沟里的疯婆子："抓住棍子！快当点。"

疯婆子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木棍，孩子们齐心协力，一点点把两人拉了上来。当冲林和疯婆子终于安全回到平地上时，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疯婆子惊魂未定地看着这群救了她的小孩，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像个委屈的孩子。冲林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隐约可见"高老仙"三个字。

"你不是疯子，对不对？"冲林轻声问道。

疯婆子——或许应该叫高老仙儿——抽噎着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我从高家田来...走丢了...饿..."

孩子们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犯了个大错误。就在这时，包谷林外传来大人们的呼喊声。

"冲林！峰峰！你们在哪？"

"糟了，是我爸的声音！"峰峰脸色煞白。

"还有我妈！"胖敦惊慌地看着手里的擀面杖，赶紧把它藏到身后。

冲林转头看向包谷林边缘，一个小小的人影正领着大人们朝这边走来——是燕子，她得意地挥舞着小手，显然是她告的密。

大人们赶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景象：七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老妇人正吃着峰峰从家里偷拿出来的馒头，孩子们轮流用芭蕉芋叶给她打勾里的溪水喝。

"高老仙儿！真的是你！"一个陌生男子从大人们中间冲出来，激动地说，"高家田全村人找你都快找疯了！"

原来，高老仙儿是高家田村的一位独居老人，因为家庭重大变故，有点轻微的痴呆，前两天赶集时走失了。村里人找遍了捧乍镇周边村寨，没想到她躲在财神庙后的包谷林里。

大人们本想严厉责备这群胆大包天的孩子，但看到他们救了高老仙儿，责备的话到嘴又咽了回去。冲林的爸爸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了句："回家再跟你算账。"

夕阳西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高老仙儿被高家田的村民小心搀扶着，不时回头冲孩子们笑。燕子跑到冲林身边，骄傲地说："哥，是我告诉大人你们在庙背后的，昨晚你们在门口水缸上聊天，我在屋里听到了哦，我救了你们！"

冲林本想生气，但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小叛徒。"

胡一刀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跑上前去递给高老仙："给，你掉的东西。"

那是高老仙刚才挣扎时从怀里掉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布偶娃娃，缝制粗糙但很干净，显然经常被抚摸。

高老仙接过娃娃，紧紧抱在胸前，眼里闪着泪光："小花...我的小花花...呜呜呜！"

走在回家的路上，冲林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突然觉得这个夏天格外特别。他们不仅经历了一场真正的冒险，还帮助了一个迷路老人。虽然回家免不了一顿训，但这一切都值得。

胖敦凑过来小声说："明天我们还来包谷林玩吗？"

冲林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父亲宽厚的背影，笑着点点头："玩你的擀面杖！以后得带上燕子一起，省的他在大人面前告状。"

燕子听见自己的名字，高兴地跳了起来，两条小辫子在夕阳中欢快地摆动。包谷林在他们身后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场冒险画上圆满的句号。

大人们编造善意谎言，在孩子们心中留下的“老熊婆”阴影，此刻在孩子们心中彻底灰飞烟灭。当然，“竹笋炒瘦肉”这盘硬菜，今晚回家又要好好“享用”了！

（本章完.2025.7.2）

弹弓叉，是80后男孩最具杀伤力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