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姐八十寿辰

默然

大姨姐八十寿辰

大姨姐八十寿辰

今日是大姨姐的八十岁寿辰。我踏进堂屋时，她端坐在正中的藤椅上，银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的皱纹里刻着岁月的痕迹，却不见多少老态，反倒透着一股从容的气度，像一株历经风霜的老梅，枝干嶙峋却自有一段风流。

这一生，说起来实在平常——不过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如今儿女皆已成家，孙辈绕膝，按理说该是享福的时候了。可细想她这一路走来，那"平常"二字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就像她常穿的蓝布衫，看似朴素，却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每一针都浸着汗水和岁月。

记得当年，大姨姐不过二十出头，因为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家境贫寒，便早早嫁了人。丈夫是个游手好闲的，总想着挣大钱，却不愿吃苦，最终抛下三个年幼的孩子远走他乡。留下她一个人，既要拉扯三个孩子，又要照顾年迈的公公。白天在工厂做工，晚上哄孩子睡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村里人常说："这女人命苦啊！"她听了，只是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从不辩解。那时的她，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却始终没有断。

最艰难的是二儿子十六岁那年。丈夫走后，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为了生计，母子俩天不亮就起来在市场现压馇条。娘俩推着笨重的三轮车，春天的道路泥泞，夏天尘土乱飞，冬天积雪难走。冬天的早晨，寒风刺骨，她的手冻得通红，像胡萝卜一样；夏天的烈日下，汗水浸透衣衫，在背上晒出一片片白花花的盐渍。她一边干活，一边还要盯着二儿子，生怕他贪玩耽误了生意。有一次，我路过市场，看见她蹲在摊前揉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手上的老茧在阳光下泛着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什么叫"生活的重量"。她抬头看见我，勉强挤出一个笑，那笑容里藏着说不出的疲惫，却依然那么温暖，像冬夜里的一盏油灯，虽然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孩子们渐渐长大。为了让三个孩子都能转为市民户口参加工作，她找到我帮忙。那是个阴雨天，她站在我家门口，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急切地说着孩子们的情况。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户口改为市民后，大儿子和女儿总算在家人的帮助下参加了工作，还相继成了家。二儿子继续跟着母亲做馇条生意，后来也成了家，生意也交到了他手里。孙辈们一个个出生，她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今日寿宴上，三个孩子围在她身边，争着给她夹菜。大儿子夹了一块鱼肉，小心翼翼地剔掉刺，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女儿端来一碗长寿面，汤面上漂着金黄的蛋花，她接过碗时，手指微微发抖；二儿子则不停地给夹菜，嘴里说着"妈，您多吃点儿"，声音里带着哽咽。孙辈们在一旁嬉闹，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她脸上始终挂着笑，那笑容里有满足，也有欣慰，像秋天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我看着她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想起当年在市场里，这双手是如何在寒风中揉面，在烈日下压条的。那双手，曾经那么柔软，现在却像老树皮一样粗糙，指节因常年劳作而变形，可就是这双手，托起了整个家的重量。

"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熬过去就好了。"寿宴散时，大姨姐送我到门口，握着我的手这样说。她的手掌依然温暖，却不再柔软。我点头，心里却想，这"熬"字里，藏着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强忍的泪水，多少回咬紧牙关的坚持啊。就像她常说的那句话："日子就像馇条，得慢慢压，才能压得劲道。"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

归途中，夕阳正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大姨姐的人生，就像这夕阳一样，虽已近黄昏，却依然温暖明亮。她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如今看着他们各自安好，这或许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在这平凡的一生里，她活出了最不平凡的坚韧。就像她常说的："人这一辈子，不图啥，就图个心安。"而她的心，早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却依旧坚韧如初。

我回头望去，她仍站在门口向我们挥手，身影在夕阳中渐渐模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人的生命，本身就是一首最动人的诗。

《贺大姐八秩寿辰》

八旬大姐志如松，

半世辛劳不言功。

三子绕膝承欢日，

一肩担月育儿功。

鬓染霜华心愈暖，

眉舒笑意岁常丰。

今朝共聚倾觞祝，

再愿期颐乐未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