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笺

汗青

　　总觉得云是天空的信笺，被风一遍遍誊写，又一遍遍撕碎。它们在湛蓝的宣纸上洇开时，总带着些熟悉的影子——像妈妈晾在竹竿上的蓝印花布，边角被阳光晒得微微卷翘；又像老屋院墙上爬满的瓜藤，在暮色里舒展出模糊的轮廓。

　　故乡的云是有重量的。夏日的午后，它们总沉甸甸地压在山脊上，像母亲纳鞋底时堆在竹篮里的棉絮，蓬松里藏着暖烘烘的烟火气。那时我总爱躺在麦台上，看云影漫过父亲的草帽，漫过他握着镰刀的指节，漫过远处山林里此起彼伏的蝉鸣。后来才懂，那些被云影覆盖的时光，早已随着炊烟，一缕缕织进了游子的骨血。

　　请停一停，那朵正掠过屋檐的云，你该记得故乡的模样吧？记得灰瓦上滚动的晨露，记得谷场边那排高大的白杨树，记得母亲唤我乳名时，炊烟在你裙裾上烫出的淡青印记。此刻你路过我的窗棂，裙角还沾着故乡的麦香吗？

　　请替我摸一摸老屋的土墙。春风该又吹软了墙根的青苔，像母亲生前纳鞋底时，针脚里藏着的软棉。犹如离家时钉在门框上的春联该已褪成浅粉，被雨水洇出模糊的字迹，如同我总也说不完整的那句"再见"。

　　请在村头的小桥上稍作停留。看看放学后的孩童是否还在桥下摸鱼，他们的裤脚沾着的泥点，是否还像我小时候那样，被夕阳晒成金斑。村里的老井该还在冒泡，轱辘转动的声响里，藏着多少个黎明，父亲挑着水桶走过，倒影在井水里碎成晃动的星子。

　　若遇见檐下的燕子，请告诉它们，我窗台上的花盆里，也栽了故乡带来的种子，风过时，叶片摇晃的样子，像极了母亲倚在门框上挥手的模样。若经过村头的小松林，记得数一数新抽的嫩尖，不必带回信来。我知道你掠过故乡的每一缕轻影，都是最好的消息，犹如月光漫过村子时，总在阡陌上拼出我旧时的脚印。

　　风要起了，你该启程了。请把我的思念 裹进你的褶皱里，不必捆得太紧，松松地，像故乡的云那样，轻轻落进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棂。当故乡的晨雾漫上山坡时，他们会看见一个游子的牵挂，正随着你的影子，悄悄铺满熟悉的故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