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掐指算来,与梁大夫认识有四十年了。</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末。工厂宣传部的领导说:厂医院中医科有个红医工,据说是中医世家。这个红医工本人得到爷爷亲传,特别是针灸技术十分了得。</p><p class="ql-block"> 我奉命去采访他。</p><p class="ql-block"> 工厂职工医院在厂区中部。一溜整齐的平房靠厂区北墙排开,足有两百米长。改革开放前的国营企业,具有全部社会功能。商店,消防队,休养所,医院,电影院一应俱全。有人开玩笑,若是借着工厂里的大烟囱,开办家殡葬馆就更全活了。从生到死,工人一生可以不离开工厂的围墙。</p><p class="ql-block"> 中医科在医院平房的最西段。屋门有些变形,我拽了几下,才拉开门。门上的玻璃险些掉下来。屋内,几个大夫围成半圈,观摩另一位大夫给病人用针灸治病。</p><p class="ql-block"> “这里是天突穴。针刺天突穴半分,醒针十分钟”。正在操作的大夫,一边把银针刺进病人的穴位,一边大声讲解着。屋内光线不好。屋顶的灯泡不超过二十五瓦。周围还站着一圈人。使用银针的大夫,就敢把针扎进病人如此重要的穴位。我断定,这就是神医梁大夫。</p><p class="ql-block"> 就此人的长相而论,其难看程度,大街上少见。首先是黑。那张脸像是从来没用肥皂洗过。然后是撇出在脸庞外的颧骨,把脸拉开成横长形,像个蛤蟆精。最有意思的是他的眼睛和眉骨。眉骨高高耸起,成为仅次于鼻头的高部位。眉骨下的眼睛抠得很深,很窄,很长。他不能笑。笑比不笑难看多了。</p><p class="ql-block"> “瞧我这长相,不像大夫吧?”他很知趣。</p><p class="ql-block"> “杀猪都能把猪吓死”我如是说。</p><p class="ql-block"> 就此,与时年不到三十岁的梁大夫相识了。</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九年。已在一家三甲医院工作的梁大夫给我电话。他说,自己在艾滋病学研究上有了重大突破。院里决定,为他的研究成果召开新闻发布会。梁大夫热情地邀请我参加。</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社会上各种新闻发布会五花八门。报纸多,记者就多。乡办企业多,产品发布会就多。一般的发布会随便选择个餐厅,就开了。新闻通稿,礼品,红包,一顿饭菜构成发布会的全部内容。有些热门报社的热门记者,口袋里揣着七八个请柬,一天下来,净收入不下一千元。八十年代中期的一千元是个天文数字呀。</p><p class="ql-block"> 最牛X的记者要数电视台。使用一体机之前,电视台到场都是三个人,给钱,开录,至于播不播出,那都是后话。由于通过新闻发布会攫取的实物太多,一些记者居然在西便门开了间新产品门市部。门市部里的东西都是新闻发布会上白来的新产品。</p><p class="ql-block"> 事实上,改革开放的吹鼓手们从一开始就蜕变了。只是以后经济形势变化,记者以及记者所供职的媒体落伍,被从腐败的列车上驱赶下来,也成为站台上的落魄者。正因为如此,在今天的反腐大潮中,大多数传统媒体人才有幸躲过一劫。</p><p class="ql-block"> 梁大夫的“艾滋病研究新发现”成果发布会,于九月二十九号下午开始,地点是医院礼堂。与会者有二百多人,新闻媒体总有几十家。</p><p class="ql-block"> 梁大夫在台上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会儿肛门指诊,一会儿直肠内十厘米处,一会儿男同性恋性行为,一会儿中医祖训“三精为毒”。一堆乱七八槽的学问被他纠缠在一起。居然听得场下参会者掌声不断。</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北京人特别热衷于气功神学。工厂,机关事业单位到处都开辟气功讲座。我参加过中国青年报组织的气功讲座,讲师是当时红得发紫的严新。严新在大庭广众之下,红口白牙地宣布:今年发射的卫星时间是我计算出的,所以成功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还有一个美国魔术大师来中国表演魔术,在几秒钟内愣生生把一架波音飞机从长城内搬到长城外。现场,被蒙在帐篷里的数千人惊愕得目瞪口呆。</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么说,梁大夫的发布会还有些医学术语。况且,梁大夫本人也穿着白大褂。</p><p class="ql-block"> 梁大夫在艾滋病研究新闻发布会后成为名人,或者是自己把自己当作了名人。再到我家时,他手里拿着几份刊登发布会新闻的报纸,趾高气昂地说:现在我是名人。</p><p class="ql-block"> 不了解那个特殊阶段的特殊媒体的人,大多会对报纸的宣传信以为真。其实,那几年的报纸烂得很,像是“那十年”开始时的漫天传单。</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中段,火车上最热销的是一些黄色期刊和黄色小报。</p><p class="ql-block"> “A城B区S街道,妙龄娇小的K女士深夜走在寂静,清冷的回家路上。忽然......” 凡这种开头的故事描写,再往下就是“此处删去三百字”的某先生笔法。一位法制类期刊的编辑曾经告诉我,那时他每天工作之余,便编写这样的色情故事,然后寄给一些小报小刊,每月收入颇丰。</p><p class="ql-block"> 这个新闻品种出现在三十年前,时至今日依旧子孙不断。看网络新闻时,还经常读到小编和网红们臆想编造的色情故事。</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一个工厂的红医工,如何成为三甲医院的大夫。梁大夫一夜间成为研究艾滋病和疑难杂症的专家,让人莫名其妙。成名人后,他很忙,连我想见他都要预约。有时迫不得已,我只能坐在大方家胡同的寓所门口等候。</p><p class="ql-block"> 还有人在等候,是找梁大夫出诊的病人家属。</p><p class="ql-block"> “你们找梁大夫看什么病?”</p><p class="ql-block"> 我和对方搭讪起来。</p><p class="ql-block"> “爱人得了癌症,晚期。请梁大夫治病。” 听得出,对方很急切。</p><p class="ql-block"> 很晚,梁大夫回来了。他很熟练地从病人家属手中接过一叠钱,然后答应明天上午出诊。</p><p class="ql-block"> 我担心地问:你什么时候又会看癌症了?万一治不好,你怎么交代?</p><p class="ql-block"> 梁大夫坦然回答:治不好,当然有治不好的理由。</p><p class="ql-block"> 理由也就是说法。很多时候,人们遇到问题,只是讨要说法并为此付出许多。面对人们需要得到的说法,一些人从来都不怯阵地给出答案。这脱口而出的理由,就是他们能够成功的秘诀。如果遇到执拗的人不满足简单的说法,还要关于说法的验证时,这些成功者们就难以度日了。</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15px;">在这里插一句:(2010年)听说牟其中刑满释放,还听说他将很快像褚时健一样,东山再起。其实。中国早已过去凭说法,空手套白狼的牟其中时代。到是牟先生关于炸开珠穆朗玛峰,引印度洋暖流入青藏高原的创想,可以向冯小刚导演讨要版权费。</b></p><p class="ql-block"> 梁大夫携大医院的招牌而出名。每天找他治疗癌症的患者络绎不绝。自始至终,我不知道梁大夫如何独特有效地治疗癌症?但是,看到他日益高涨的名声,又不能不相信他的医术。</p><p class="ql-block"> 有了钱的梁大夫把工作辞了,把老婆也辞了。新的梁夫人是位海军军官,一位挺漂亮的善良女人。</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以上只是九十年代初期的记录,算是上篇。没有讲述梁大夫后二十年经历,因为结果早已是板上钉钉。)</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