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乐清西乡郑、朱斗富”故事考

榉川向群

　　2009年十月的一天吉日，柳市镇三里村一朋友的儿子结婚，邀我到新聚丰园吃喜酒。开席前，同桌的一位朱姓老者与我闲聊，知道我姓郑，就说起了一个明朝乐清西乡万亩田家郑、朱斗富的故事：

明代嘉靖年间（1507~1566）,长山郑氏十世祖郑宽环有四子二女，田置五邑，计三万七千多亩，对外称四万亩，故人送外号“四万爷”。其家北面是白浦河，有河浃直通屋内粮仓。每当稻熟收租时节，多艘大船载谷汇集东水仓浃，至天黑无法搬运，就将闸门关闭，以防偷盗。屋西是圣旨亭，立有牌坊，相传是明洪武年间朝廷为凰屿迁象山桥头太祖郑宗元（1354~1398）所立。

又有岐头朱子绶，少时贫困替人放牛。正当倭寇犯我东南沿海之时，掠夺的金银财宝有暂藏于岐头山盲坟之中，被朱子绶放牛时意外发现，于是暗地将其转移，隐匿他处。朱子绶由此逐渐大富，陆续置田地近三万亩，人称“三万爷”。这朱三万有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彭桥胡氏媒婆就上门为郑四万家的公子提亲（我打断朱老者的故事，插话说据传是朱三万自己娶妻长山郑氏）。俗话说，媒婆的嘴天上落地下转。婚事是撮合成了，但胡氏两边吹，弄得郑、朱两家暗地里较劲比富。到了起贴这天，郑四万对家仆咬了一番耳朵。两家仆领命，临行前吃了个十二分肚，怀揣两个饭团，带着一只护院犬，跟媒婆胡氏坐船直奔岐头而去。眼看朱家将近，两家仆掏出饭团，一人一个逗着狗全喂了下去。到了朱家递上起贴，主人自是热情款待，点心是十味海鲜粉干。上垟人缺海味，胡媒婆吃得不亦乐乎。可两家仆用筷子夹了两下，一个抱怨说：“这啥味？难下咽……”胡氏正吃个满口，说不出话只能连丢眼色，示意家仆别再说下去，哪知道另一个家仆顺嘴接着来：“兴许连老郑家的看门狗也不要尝呢！”此话一出，气坏了朱家下人，立马就把一碗粉干倒在郑家护院犬旁。护院犬吓了一跳，跳起来嗅了一下，摇摇尾巴跑开了，好似在说：“太饱了，可惜了美味！”朱家不知就里，第一回合落败。

朱三万知道这是郑家故意和他比高低，事已至此也只得忍着。等到回帖的那个吉日，朱三万也对仆人这般如此地耳语几下。朱家家仆去长山郑家送回贴，吃了点心，乘着胡媒婆和郑家主人说婚嫁的空档，暗地里量了量郑家大屋院子大门的门槛，回到岐头向主人禀报。朱三万立马吩咐做轿子的师傅，按照郑家门槛的长度尺寸将轿子加宽两指。待到郑家公子和朱家小姐合婚之日，长山桥头郑家大屋自是闹热非凡。近晌午，迎亲的队伍靠埠了，大轿直奔郑家大屋，可就是进不了大门。家仆急忙报告郑四万，四万爷一想，下令开仓装谷，用麻袋围着门台铺路。郑家田亩多，长工也多，没多大功夫就绕门台铺成人字路。那新娘大轿和迎亲队伍就踩着稻谷装的麻袋，越过门台到了大屋院子内。喜事过后不久，郑家遇到邻地王榜眼骑马擅闯长山圣旨亭坠河而亡案，四万爷被拘。这官司一直打到京城,郑家也从此开始衰落。有人说,这是胡媒婆跟着新娘大轿过门台，依柳市话说是“弗净了”，踩走了谷神的缘故。

三里朱老者说完了故事，最后还煞有介事地告诉我：“郑家迎亲办喜事那天，我爷爷正跟着大人在三里河捕鱼，忽然铺天盖地撒下来满船的谷子。大家只云里雾里快活地叫起来，后来才知道这是谷神从郑四万家飞走中途部分落到船的缘故。这些事都是我爷爷亲口告诉我的。”我笑笑答道：“恐怕是您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事吧？”他听了也笑了，说：“反正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个故事在十年前，只有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能说得完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也曾听老丈人说过，但没三里朱老者说得详细。听了朱老者的故事，我曾问过在柳市供销社生资门市部退休的老丈人：到底是郑家嫁女还是朱家嫁女？老丈人说记不清了。

　　今查《象山郑氏麻园五房宗谱》确有郑宽环其人，系象山郑氏下六房第五房后裔，住址在今柳市镇象山桥头村前岸，其谱传云：“十世宽环，字仲刀（应为“叨”字），号东崖，配王氏，生女二：长适赐进士章恭毅公次子，次适尚书高友基（当作玑，1461~1546）公次子。公才能杰出，开望过人，州县往来，道府通家，财储百万。田置五邑，计数三万三千余亩，抽祭田、读书田、遣适田外，四子各分田七千余亩。建六大厦，四子二婿各得其一，桥头、北阁、高岙三处，旧址现存。复于县城、府城、馆头三处各造房屋五间，以便子孙安歇。其创业贻谋固致无匹，真赫赫人也。公生于成化丁亥（1467）九月廿二，卒于嘉靖甲辰（1544）六月二十，寿七十八。”此说“长适赐进士章恭毅公次子”，章恭毅即章纶（1413~1483），其次子为章玄会（1445～1521）年纪比郑宽环（1467~1544）还大，显然不对，宽环长女应嫁给他们的后人。田亩数与故事里说的也差了四千，这倒无妨，反正是三万多亩。

至于“邻地王榜眼骑马擅闯长山圣旨亭坠河而亡案，官司打到京”，查有明一朝乐清没有榜眼，进士中也无王姓。如骑马擅闯长山圣旨亭坠河而亡真有其事，这邻地王姓当是个名人，并非进士更不是榜眼。坭垟赵挽澜先生说他年轻时听到的传说另有说法：

　　赵挽澜先生说的象阳大屋被倭寇所焚烧，明姜准《岐海琐谈》卷十·三〇一有记载：嘉靖“三十三年（1554）夏，倭自黄花胡家洋登劫，烧毁长山郑家。后至省城，歼于胡总制。”这“长山郑家”即郑四万所建的象阳大屋。

　　《岐海琐谈》卷十·三〇一书影

　　再查岐头朱子绶，《岐头朱氏宗谱》记载：“朱印寰，名子绶，出生于明朝万历甲戌年（1574），入太学，配象山郑氏。公孝慈宽厚，乐义好施。增大先业，富冠乐邑。族党覃恩，群邑推重将之部选，忽遭疾，卒于崇祯己已年（1629）。享年五十有六，坟厝盘石支弯。合葬支弯之原，坐甲向庚，壘土而封。”

从郑宽环（1467~1544）与朱子绶（1574~1629）的生卒年代来看，这两人不是同时代的人，郑四万死后三十年朱三万才出生。朱三万的妻子属于象山郑氏，可能是郑四万的后裔，《明代西乡郑、朱斗富》的故事主人翁是郑四万后人和朱三万本人，讲的应该是郑四万的孙女或者曾孙女嫁给朱三万，而不是朱三万嫁女。古代的人嫁娶，花轿都是男方置办的，所以郑、朱两家斗富，起贴时朱家上下挺傲慢觉得自己与郑家有得一比，郑家回贴喂饱看门狗赢了第一回合，朱三万为了撑回面子，派人暗中量了郑家大门，做阔两指的花轿，虽然赢了第二回合，却不料“弗净”的媒婆踩飞了郑四万家的谷神，致使郑家开始走下坡路。因此，万历年间（1573~1620）象山郑氏立宗规十六条，其中第四条为“争、讼当止”。

实际上，从郑四万谱传可以看到，在与朱三万斗富之时，郑家早已一分为四，“四子各分田七千余亩”，又经倭寇焚屋，与朱家难得一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四万的名声余威尚在。郑、朱两家斗富之后，发生“圣旨亭坠河溺亡案”郑家才逐渐开始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