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当《活过》化为遗著

轩毅·Lizhong

读书随笔:

当《活过》化为遗著

文/轩毅

在六月二十七的傍晚，我手捧新购的蔡澜先生的《活过》一书，倚窗而坐，沉浸在他对生命享乐的深刻见解中。墨香犹存，字字珠玑，犹如甘醇的美酒，令人陶醉。

正读到酣畅处，手机屏幕忽地刺进一条消息——蔡澜先生已于两日前，在香港养和医院安详离世。

指尖下的书页，瞬间凉了。方才还在字里行间教我“活”法的那个鲜活灵魂，转瞬已化云烟。我捧着这本《活过》，像捧着一个沉重的悖论：纸上的“活”字还跳跃着脉搏，写它的人，呼吸却已停歇。原来生死之间，有时只隔着一页纸、一句话的距离。

这本年初才出版的自传散文，竟成了“香港四大才子”最后的绝唱。八十四载人生，落笔成这本“快乐回忆集”，内里却沉淀着厚实的人生滋味。蔡澜这人，有趣得紧。断断续续看过他不少快人快语，深知他那份洒脱自在，是才华托着本事，本事换来自由，自由滋养了灵魂。他看透、活透、享受透，像一位生活的高明骑手。买这本《活过》，原是想沾点他的通透，学学如何面对老病生死，少些遗憾，多些珍惜当下。

书里，他缓缓道来一生。酸甜苦辣，到他笔下，总被一股豁达冲淡。无论世事变幻，他那句“吃好喝好，做个俗人，人生如此，拿酒来！”仿佛就在耳边。金庸说得对，他是“真正潇洒的人”。作为“四大才子”时代最后的谢幕（金庸、黄霑、倪匡已逝），书中那些与黑泽明论艺、听金庸赞许的旧事，是香港文化黄金年代一抹鲜活的光影。

此刻再读，书中那些关于“活”的智慧，字字都像他留给世间的绝响。他反复念叨的“痛快”，因他生命的骤然止息，迸发出更刺眼的光芒。死亡像电梯门毫无预兆地合拢，将人分隔两界。他刚用诙谐点醒我们要“呼吸”，自己却已屏息——书页上的字仍在跳动，却成了他生命最后的回音。

他笔下所描绘的“活”，宛如人间烟火中最纯粹的风味：深巷小馆里，那烧鹅色泽诱人、香气扑鼻，令人回味无穷；早市摊前，青菜鲜嫩欲滴，露珠在其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老友围坐时，一杯美酒下肚，微醺之间情谊升温。看似在书写吃喝玩乐，实则是借这些事物抒发内心的感悟。烟火气，就像是他精心熬煮出的生命之汤，醇厚且耐人寻味。

他身兼数职，既是才华横溢的作家，也是独具匠心的电影人、风趣亲和的主持人，更是深谙生活真谛的生活家与品味独到的美食家。他对吃喝之道颇有钻研，还担任了《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的总顾问。他所诠释的“活”，并非虚无缥缈地悬浮于半空，而是深深扎根于泥土之中，与汗水、笑泪相融，真实且可感。

“生命如酒，痛饮便是。”他这样写道。如今，这盏酒已倾尽，但那醉人的芬芳，仍在《活过》的字里行间弥漫、萦绕。

蔡澜先生，您虽已“过”，《活过》却依然温热。书里那股鲜活的生气，那份对生命不倦的热爱，仍在字句间翻腾、滚沸。这本书，不再只是读物，它已成了一座桥——桥这边是我们，桥那头，连着您曾经恣意绽放的生命。

指间的书页尚有微温，恍惚间您仍坐在对面，眼中闪着顽童般的光。吐出的每个字，都浸满了对这人间的深情，对“活着”本身的敬意。

书未凉，人已远。那一行行文字，是您留在人间，仍在滋滋冒泡的啤酒——泡沫终会消散，但那口醇香与痛快，会无声地渗进我们往前走的脚印里。

……

昨天还翻着《活过》，看他写虾饺要鲜得跳脚，活着就得痛快。今天睁眼，人没了。

那感觉，像正热火朝天涮着火锅，突然断了电——锅还咕嘟，肉还漂着，灯，却灭了。

老头儿用一辈子点醒我们：

房子？别当一辈子房奴，他住酒店照样乐呵；

名利？碑上就刻仨字“我活过”，比啥头衔都响亮；

怕死？人家说“没死过，但活过”，临走还想开派对！

生命如酒，痛饮便是。趁炉火还旺，肉还嫩，酒还满，赶紧下筷子。

写于2025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