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始终忘不了一件锥心的事。</p><p class="ql-block">那一场贴大字报运动开始的时候,我所就读的福州五中批斗了一批教师,由校革命委员会指定由一些出身红五类的学生组成基干民兵看守。</p><p class="ql-block">我的出身成份不好,父亲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自然没资格当基干民兵。</p> <p class="ql-block">我当时是寄宿生,与我同宿舍的室友是贫农子弟,是基干民兵班长。他告诉我他负责看押的是高三年段的地主老师陈曰熹。我很奇怪,老师怎么可能是剥削农民的地主呢?为了满足我的好奇,他乘值夜班带我去看这个专教高三年段准备帮助同学考大学的优秀语文教师。</p> <p class="ql-block">陈老师被带到教室来见我,细瘦得象风干的甘蔗,浑身发抖,脸上头上印着未结痂的伤痕,我知道那是些低年级初一或初二的不谙事理的学生用铜头军用皮带抽的。我告诉他,我不是看押的,只是有事想请教他。他起初对我一直怀有戒心,一听我用了请教二字,干澀的眼睛湿润了,抖颤地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声音低得几乎令人听不清。</p> <p class="ql-block">陈老师被带到教室来我,干瘦得象风干的甘蔗,浑身发抖,脸上头上印着未结痂的伤痕,我知道那是些低年级初一或初二的不瘖人情的学生用铜头军用皮带抽的。我告诉他,我不是看押的,只是有事请教他。他一听我用了请教二字,干澀的眼睛湿润了,抖颤地连说不敢当,不敢当。我问他,</p> <p class="ql-block">我问他,他的名字何寓意。他胆颤心惊地拿起一段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子曰,朱熹”,竭力让字写得恭正,仿佛怕抖动了笔划是大不敬似的。</p><p class="ql-block">这是什么意思?我虚心地问道。他连忙擦掉了黑板上的字,似乎怕被别人撞见了这反动的字眼,再解释道,乃父希望他曰后成为像孔子和朱熹那样的教师。</p><p class="ql-block">我不解地问他,既然要为人师表,何以又成了地主,才被批斗?他解释道,他解放前就在福州五中的前身格致中学任教,格致中学是庚子赔款的教会学校,教工薪水高,他不像别人花天酒地,而是省吃俭用积储一笔钱在乡下买耕地租人耕种,结果土改时,他自然划成了地主老师。</p><p class="ql-block">我同情地说,早知今曰,何必当初。他回答,耕读是自古之本,耕读不分家。离开的时候,他不忘用褴褛的袖口匆匆地擦干净了留在黑板上的那四个字的痕迹。</p><p class="ql-block">后来,学校越演越乱,我下乡插队去了,临走的时候和几个同学爬进被捣烂的学校图书馆,从垃圾堆中捡走两麻袋的世界名著带到农村去读。</p><p class="ql-block">我忘不了陈老师说过的"耕读是自古之本"的话。再后来,我开始自学写作,学写电影剧本,心中一直忘不了和那个从来没教过我的课却给我上了人生一堂课的陈曰熹老师的际遇。</p><p class="ql-block">他写在黑板上的柳体的四个字:子曰,朱熹,是我终生受益的一堂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