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平凡人生（十九）祖母的苦难

空谷兰

1980年5月，我正在准备为培训班讲课的教学提纲，同时还在做一些落实政策的扫尾工作。这时老家传来消息 ，奶奶病重已进入弥留之际，弟弟到公社打来电话叫我赶快回家一趟。我連忙向畜牧站领导请了两天假赶回石泉老家。等我回到家里时．奶奶巳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睁眼看了我一眼后便再也没有醒来。我伏在奶奶身边痛哭了一场，还亲手制作了一个大花圈把奶奶送上了山。

纵观奶奶的一生，是多灾多难备偿艰辛的一生。奶奶姓刘名清贞，出生在中江县城南双石碑的。贯顶寺下刘家大院。幼年时因家中兄长吸食大烟败家，卖田卖地致使家徒四壁，奶奶少年时便勤学针织，替当地胡姓亲戚家帮工养蚕织布、纺纱、织线以维持生计。刚到18岁时就被以娃娃亲为名逼嫁给石姓人家。结婚时石姓郎已病入膏肓，却要刘家嫁女去冲喜，彼时刘家巳经被大烟鬼把家败得不成样子了，石家逼嫁已经贫穷无力抗拒，只好忍痛将刘清贞岀嫁到石家。冬月新婚、腊月间石姓郎便一命呜呼。只剩下刘清贞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其石家族长仗势欺人，不但不准新娘回娘家还逼迫刘清贞与石家侄子圆房。

祖母刘清贞坚决不同意极力抗争，最终在刘家族人的帮助下得于回到娘家。在娘家姨娘的帮助下以姪女随姑的名义嫁到石泉与先祖吴明远成婚。婚后生下一子一女，祖母凭着聪明的智慧学习制作糖果和饼类食品，与祖父一起开始在石泉小街上开办了吴家京果铺，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打理糕饼铺，小家庭生活日渐丰盈。可惜好景不长，当父亲刚满三岁，姑姑才一岁多时，祖父突染疾病医药无效一病身亡，丢下孤儿寡母母子三人拼命苦苦挣扎在水深火热的岁月里。

民国时期的石泉乡场，因为地处三县交界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石泉乡场上就有三虎、九豹、十四狼横行。其中以陈氏家族中的陈寊川，陈笃光，陈慎守三人尤为霸道，被乡民暗称为三虎；而九豹则是三虎的儿子和侄子们，其中以陈庸礼和兰继达家的兰序章、兰序康等九人为最，因其都在。治安团揹枪或担任小头目，以保安为名、实则是欺压乡民百姓，因此在解放初期的清匪反霸中被抢毙。十四狼则是指石泉乡的12个保甲长，外加两名特别罪大恶极的保丁，一个是保安团的乡丁朱昌林，一个是保丁张朝荣，因其犯有命案在身而被列入十四狼之列，在解放初12个保的保长只有一个名叫邱启武的逃跑了没有被枪毙。石泉乡在土地改革后的清匪反霸运动中是枪毙人最多的乡镇，除了横行乡里的三虎九豹十四狼被镇压外，另外还有一个女抢劫犯被枪毙，这个女匪是刘明光的老婆，因为抽大烟成隐，又没有銭去买大烟便萌生了抢劫过路客商銭财之意，便去与金堂县交界的黄石滩抢劫行人，用镰刀砍伤行人后致人死亡，事发后女匪后被枪毙。还有一人是开酒馆的林如杰，他原来是官仓人，因在官仓做了坏事被人追杀，后来逃到石泉受到三虎之一的陈笃光保护，并在石泉小街上开了个酒馆。因为马家桥的林石匠在酒馆赊了一盘花生米下酒，喝醉酒后又忘了付款，被林如杰利滚利滚成了好大一笔钱，林石匠因酒醉早己忘了这笔帐。后来被林如杰强逼还债，林石匠因还不起这笔利滚利和天价巨款，最终被逼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也还不上，最后贫病交加家破人亡。在清匪反霸时，林X杰在酒馆里接到通知，到田家湾开会，林X杰到达会埸时，官仓的苦主现场揭发其在官仓所犯下的罪行，接着马家桥的林石匠家人也哭诉他家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都是林x杰恶意逼债造成的。控诉结束后，土改工作队根据群众意见，马上就对林x杰进行逮捕后立即执行了枪毙。

解放前的石泉乡民都活在重重压迫之下，一方面要交纳国民党的各种苛捐杂税，一方面还被土匪乡霸层层盘剝，更何况是孤儿寡母的日子就更加过得艰难。加上时局动荡，兵匪横行，烧杀抢掠随时发生，加上石泉的几大家族明争暗斗，相互倾轧，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就更见艰难了。

听祖母说起，祖父去世时她才26岁，人年青又有几分姿色并且很能干，有一个名叫沈X同的民团总干事，经常揹着盒子枪跑到糖果铺里来骚扰。起初时祖母还以礼相待，奉上店里的总以为各种美食以息事宁人。可是沈姓团孤儿寡母可以任意欺负，变本加厉地天天来店里估吃霸拿，还对祖母动手动脚进行调戏。那一天，恰逢赶场天，沈X又来店铺没事找事、把祖母逼急了，揹起一岁多的姑姑、一手牵着三岁多的儿子直接跑到伪团总办公的乡公所门口，双膝跪倒在沈姓族长和众多乡绅的面前，哭诉沈x同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情，要求众乡绅为其作主惩罚欺男霸女的恶徒。

当时的石泉伪乡长由沈姓人担任，陈氏家族和张姓三大家族都暗中较劲、明争暗斗得十分厉害。早就想借机扳倒沈家取而代之。見祖母跪地控告的人是沈乡长的侄儿，正好借此机会削剪沈家的羽翼，于是陈家族长便出面来主持公道，要给祖母打抱不平。在陈姓族长和张姓族长的干预下，沈乡长为了保住自己伪乡长的位置，不敢偏袒那个作恶多端的侄子，便当街宣布撤销沈x同的团总干事职务，并勒令其向祖母赔礼道歉且当众发誓永不再去骚扰孤儿寡母。祖母坚贞不屈的刚烈血性镇住了猖狂的村匪恶霸，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到吴家京果铺来找茬生事了，祖母在石泉小街上立住了脚根，成为远近闻名的刚烈贞洁之妇女表率。

祖母一边全身心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人，一方面省吃俭用累积家财，在1948年时倾尽所有买下了平凉沟的田和18亩山坡地。由于家里缺乏劳力，祖母把自家的田土租给佃户耕种，每年收取部份租金贴补家用。自己则白天上山种地，晚上做糖果糕饼、把一个京果铺经营得风车斗转。为了培养独生儿子，祖母把独子送到西眉山拜祭在吴和尚名下，一边学习文化知识，一边调养多病孱弱的身体。直到石泉乡开办起“石泉書院”，祖母才把儿子送入国立小学读书。

祖母一生惜老怜貧、乐善好施，虽然性情刚烈、自立自强，但对孤苦无依无靠之人常常施以援手。石泉场上有一个狐独的残疾老人、被乡人称为驼公爷，因为无儿无女生活十分艰难。祖母便将他安顿到家里奉养在京果鋪里，驼公爷为感谢祖母奉养之恩，便主动承担起帮助照看鋪子的事情，只要他坐在店铺门前，街上的地痞流氓便不敢到店铺来惹事，更不敢来估吃霸赊。

祖母在娘家时共有三个姐妹、一个大哥一个兄弟。大哥抽大烟败光了家产后病死，一个小弟初时在刘家私塾读书、写得一手好字并且聪明伶俐，长大后因家业凋零、无所事事竟迷上了赌博 ，因无钱还赌债便把自己卖了壮丁投入了阎锡山的部队。因为有文化人又伶俐当了部队的小文书。后来，在解放战争中因腿脚受伤被解放军俘虏，他便投诚到解放军部队，一直到1968年才复员退伍回到家乡半边山贯顶寺、当了生产大队的会计员 直到1981年时病逝。

祖母的大姐嫁在清溪河章家、还有一个三妹出嫁到兴隆场的易家，易家三妹夫因病去世，只剩下两个孤儿和寡母，祖母看她们母子三人生存艰难便将她们接到石泉、张罗他们在石泉做点小生意以维持生计。祖母不但帮助他们在石泉站稳脚跟、还经常在生活上给予接济，使她们一家得于在石泉安身。直到解放前夕、她们一家才迁回老家兴隆。

祖母在石泉小街上还收养了一个冯姓孤儿，让他陪伴独生儿子、白天陪伴到学校读书，晚上则与儿子同吃同睡、与亲生儿子一样对待。解放后，冯姓男子到饮食店当了厨师，祖母则被划分为工商业兼地主成份，在批斗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大会上、冯姓男子上台亿苦思甜、控诉罪行、指控祖母对他管教太严、还不让他去打牌斗欧、限制了他的自由。台下有人悄悄说：若不管你、早就变成赌鬼了。后来，祖母年纪大了怕冻，提着竹编的篊笼去冯姓男子经营的饮食店捡火炭，被他一脚踢飞葓笼，祖母气得大骂他忘恩负义 。周围邻居也纷纷指责他过分了。从此以后，祖母再也不与他有仍何交道了。

土地改革开始，祖母因经营有糖果铺生意，乡里还有二十多亩山坡地和冬水田，因此被划成了工商业兼地主成分。乡里的房产和田地都被分给了当地的佃户和无地农民。

祖母因为自巳的地主成分，每次大队、生产队开会都要被拉出来陪斗。为了不连累子女，坚决表示要分家独自一个人单独生活。父母亲拗不过祖母只得答应分开过，父亲给家庭立下规矩：对祖母要在政治上严格要求、在生活上要关心照顾。分家不分住，隔出一间独立的房间给祖母居住。以示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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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奶奶的烟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