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老家,站在那片曾经熟稔的土地上,却忽然觉得陌生。黄色的泥土还是那般颜色,村庄也大致保持着从前的轮廓,刻在灵魂深处的乡音,还是那么亲切醉人。只是不知为何,总觉着有些陌生,好像有什么已经永远地消逝了。</p><p class="ql-block">老院旁记忆中的老榆树,恍惚间在村庄的上空蜷曲成大大的问号。那枝桠间漏下的光斑早已随着树干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拼凑不成童年掐方的棋盘。那些记载着我们嬉戏脚印的村间小巷的泥土路,全部被水泥吞没,曾经数着脚印的苔藓和观看蚁群搬家的热闹场景如今都被硬化在水泥沙砾之下。</p><p class="ql-block">打麦场,曾经是我们滾铁环、摔跤、打毛蛋、打牢关的地方,如今只有果树和野草。那些熟悉的麦垛,平坦的如毛毡的地面,叽叽喳喳觅食的麻雀,伙伴们快乐的笑声……都只留在梦中。我蹲下身来,指尖触到草叶上的露水,凉意便顺着指尖爬上来,一直爬到心底。</p><p class="ql-block">我去寻找村头的那眼泉水,那是小时候一个村子的生命之源——“阳屲泉”。泉水旺盛,永不枯竭,即使天旱的时节,也没有像有些村庄的泉水那样枯竭干涸。可是,如今的阳屲泉已经杳无踪影,只见杂乱的石头、沙砾、杂草、塑料瓶。</p><p class="ql-block">忽然想起儿时与伙伴们泉边舀水的日子,马勺在清澈见底的泉水里舀起一勺水,倒进下井(方言把木桶叫下井),发出清脆的声响,水花溅在脸上,凉丝丝的。偶尔会发现一条条小鱼在泉水里游动,拿马勺去舀小鱼却永远也舀不到。如今阳屲泉消失了,家家都用的是自来水。我不知道是因为人们不需要泉水而阳屲泉消失,还是因为阳屲泉消失而不得不安装自来水。</p><p class="ql-block">村里那些熟悉的土墙青瓦房屋,几乎都换成了砖混房屋。偶然看到的土墙黑瓦,有的已经坍塌,有的只剩半壁,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中瑟瑟发抖。偶然看到有一残破的土墙院门,门楣上"耕读第"几个字依稀可辨,孤零零地挂在门楣上,显得格外寂寥。</p><p class="ql-block">在村间寻找曾经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一切,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苦蕖酸饭的香气。我愣在原地,恍惚间似乎看见母亲站在灶台前,灶台上碗里的酸菜拌汤(方言里把粥叫“拌汤”)正冒着热气……我揉了揉眼睛,幻觉消失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之中。</p><p class="ql-block">那些在田埂上一起割草,在山上一起放牛,在打麦场一起滾铁环的玩伴们,有的已经化作墓地上的露水,有的蜷缩在自家的炕头,瞳孔里是一片荒芜的星空。</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我站在村外回城的路上回望。暮色中的村庄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轮廓模糊,色彩黯淡。几缕炊烟从一家家的屋顶升起。忽然明白,我寻找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地理意义上的老家,而是那个存在于梦中的故乡——那里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有伙伴们纯真的笑声,有四季分明的光阴,有永远不会消逝的温暖。</p><p class="ql-block">而今,那个梦里的故乡,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永远地消逝在了记忆的深处。我再也找不到它了,只能在梦里,在偶尔闪现的片段里,依稀看见它模糊的影子。</p><p class="ql-block">夜色渐浓,我转身离去。身后,老家的轮廓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像一个渐渐淡去的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