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武功这家泡馍店总飘着股化不开的羊肉香。那天我和彪哥对面坐着,大海碗里的汤冒着白气,把他的脸熏得有点模糊。</p><p class="ql-block"> 我搅着碗里的馍,掰碎的馍块在汤里打着转,像心里那些没理顺的念头。“彪哥,”我声音压得低,汤勺碰着碗沿,叮地响了声,“我不想干了。”</p><p class="ql-block"> 他夹馍的手顿在半空,筷子上的羊肉颤了颤。“啥?”他没抬头,声音里裹着点热气带来的黏糊。</p><p class="ql-block"> “这日子,可能不适合我。”我把汤勺往碗里按了按,瓷勺撞着碗底,“想做点别的。”</p><p class="ql-block"> 彪哥这才抬眼。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铁,直愣愣砸过来,没带任何温度。</p><p class="ql-block">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惊讶,有不解,还有点我读不懂的沉——像场子角落里积了很久的阴影。</p><p class="ql-block"> 他一只手平按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另一只手捏着筷子,筷子头在碗沿上轻轻磕着,一下,又一下,敲得我心头发紧。</p><p class="ql-block"> 店里的伙计吆喝着端过两碗汤,脚步声在我俩中间响过,又远了,空气里只剩羊肉的香和那点敲筷子的脆响。</p><p class="ql-block"> “哥,是真的。”我咬了咬后槽牙,喉结动了动,“我不是这块料。心太软,看不得人难,上次那个老张头来还钱,手抖得连钱都数不清,我回去躺了半宿没睡着。太容易被点事儿、个人勾着心,干不了这个。”</p><p class="ql-block"> “啪!”</p><p class="ql-block"> 筷子摔在桌上的声音,在满是热气的店里格外脆。彪哥没看我,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掀动了桌上的纸巾盒。</p><p class="ql-block"> 他的背影穿过缭绕的白气,很快消失在门口的棉门帘后,没留下一个字。</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那儿,看着碗里慢慢凉下去的汤。羊肉的香变得有点腻,像糊在嗓子眼。</p><p class="ql-block"> 店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响,每一声都敲在空处。</p><p class="ql-block"> 脑子昏沉沉的,像被灌了汤,那些收账的画面一帧帧冒出来:老李头接过钱时,后颈的皱纹挤成一团,说“下个月一定还”;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递条子时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还有上次那个小伙子,还钱时眼睛红着,说“差点被我妈发现”……那些眼神,躲闪的、难堪的、带着恳求的,缠在一起,让我头一阵阵发晕,天旋地转的,像站在晃悠的船上。</p><p class="ql-block"> 就那么枯坐了一下午,直到店里的客人换了两拨,伙计来收碗时问了句“还要加汤不”,我才摇摇头。</p><p class="ql-block"> 走出泡馍店,风灌进领口,带着点凉意。回住处时,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他们都不在,屋里还留着点烟味,子弹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卷着,像刚脱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打开衣柜,把自己的衣服往包里塞,手指碰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忽然停了停——这是刚来时彪哥给我的,说“场子里别穿得太寒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空落落的。</p><p class="ql-block"> 没跟任何人说,拉上包拉链的声音在空屋里有点响。拦出租车时,司机问“去哪儿”,我说“咸阳”,声音有点哑。</p><p class="ql-block"> 车开起来,路过场子门口时,我没敢扭头。给子弹打电话,他那边很吵,隐约有骰子声。“钱在床底下,黑色箱子里。”我说。他“嗯”了声,还想问啥,我匆匆挂了。</p><p class="ql-block"> 关手机的瞬间,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自己的脸。车窗外的树影飞快往后退,像被扯断的线。</p><p class="ql-block"> 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空落落的,像丢了啥,又松了口气,像卸下了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终于不用再数那些带着体温的钱,不用再看那些让人心慌的眼神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