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变老

雨过天晴

雨过天晴的午后，雨珠在檐角犹自滴落，嗒、嗒、嗒，敲在石阶上，清亮如碎玉。我们牵着手，就这样静静站着，听檐溜叩问石阶的声响，清泠地漾开去，又缓缓沉入心底。仿佛这声音，已轻轻叩开了一扇尘封的门扉，许多或记得或已然模糊的旧事，便如烟似雾，从门里弥漫出来，温柔地环绕着我们。

水流无声，从老街石巷旁悄然滑过，如光阴本身，静默无言地润泽着石缝深处青苔的幽梦。风也终于歇了，阳光慷慨地洒落下来，仿佛为这晴好的岁月镀上了金边。我们缓步踱过湿漉漉的石板路，脚步轻悄，像生怕惊醒这片刻的宁静——只守着彼此，守着眼前这片刻的简单，便胜过人间所有喧闹的繁华。

于是寻得一个小院，坐下喝茶。溪水潺潺，如光阴低语，几尾小鱼在清浅的溪水里自在摇曳，偶尔搅起几圈涟漪，复又归于澄澈。特意留一扇老旧的木窗，仿佛为岁月特意开了一方取景框。窗外，云影舒卷，风絮飘拂，月色清泠；窗内，我们守着彼此，絮絮低语，声音也染上了岁月的温润，心湖竟无半点波澜，安稳得如同院角那方小小的古井，映着天光云影，波澜不惊。

晴时，我们侍弄泥土，耕耘着脚下的方寸之地，也耕耘着心中那份踏实；雨时，便拥书而读，或抚琴而歌。爱如最深沉朴素的曲调，无需华丽词章，就在这日常的弦索之上，在你我相视的目光里缓缓流淌。纵然相思有时如红豆般殷殷滚落一地，那也是岁月为我们铺下的，通往彼此心田的朱红小径——原来这日常的相守，便是最深刻的修行，滋养着平凡岁月里渐次绽放的美丽人生。

江南的花，开了又落了，无声无息，却悄然覆盖了过往的足迹。苔藓沿着墙根悄然蔓延，一寸一寸，不动声色地覆盖了光阴的印痕。如今，我们坐在院中，煮开一壶经年的老茶。茶烟袅袅升腾，氤氲着陈年的气息，也仿佛裹挟着沉甸甸的往事，在眼前徐徐铺展。茶烟缥缈，如时光本身在无声呼吸——我们相对而坐，品啜着茶汤里凝聚的岁月滋味，也品啜着这静好无言的时刻。这壶里煮着的，何止是陈年茶叶？那分明是揉碎了的光阴与心事，缓缓注入杯中，微涩之后，泛起绵长的回甘。就在这茶烟缭绕里，在这江南的花落苔生间，我们只是静静地坐着，守着彼此，守着这扇向着时光敞开的窗。

窗外的云影渐渐淡去，我们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坐着，守着彼此，守着这扇窗——守着这窗，便是守着属于我们的整个天空。守着彼此，守着这扇窗，让光阴自己悄悄踱步……我们，就这样一起慢慢变老，变老……

终有一日，我们会成为彼此眼中最深的风景，当风停驻在窗棂，当夕阳的金屑轻轻落在我们雪白的发鬓上——无需言语，那被时光细细摩挲过的面庞，便是我们共同写就、用尽一生才缓缓合上的，最厚实温柔的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