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天彪哥掏出十五沓钱时,纸钞摩擦的脆响混着远处的骰子声,格外清晰。</p><p class="ql-block"> 他手指在最上面一沓钱的边角敲了敲,力道不轻不重,像在敲定什么章程:“今天你带子弹去放。”他抬眼扫过我,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半秒,“场子里的人该认得了吧?谁能放、谁不能放,心里得有谱。我跟你虎哥搭过话的,基本没问题,但你自己得掂量着——这行当,分寸比钱金贵。”</p><p class="ql-block"> 我接过钱时,指腹触到纸钞边缘的毛刺,十五万的分量压得掌心发沉。把钱塞进帆布背包的瞬间,拉链齿咬过布料的声音让我莫名绷紧了肩——这包像个沉甸甸的秤砣,一头坠着彪哥的信任,一头坠着说不清的风险。转身递给子弹时,我特意把背包带往他肩上勒了勒:“第一次来,你就当回移动保险柜,少说话。”顿了顿,又补了句,“别成天梗着脖子跟谁都欠你钱似的,这地方,横的不如稳的活得久。”</p><p class="ql-block"> 子弹接过去,背包带在他瘦削的肩上晃了晃,他却突然笑出声,露出点少年人的促狭:“哥,就不怕我扛着这十五万,直接钻巷子没影了?”</p><p class="ql-block"> 我抬手往他后脑勺拍了下,力道收了七分,更像个提醒。他“哎哟”一声,笑着揉头的样子,让场子角落的烟味都淡了点。彪哥在旁边呷了口茶,突然插了句:“子弹,你奶奶没跟你说过啥?”</p><p class="ql-block"> 子弹脸上的笑僵了僵,眼里浮起层迷茫,像被烟呛了似的眨了眨眼。我赶紧打圆场,笑着指他的头:“没告诉你,别让旁人随便敲你脑袋?再敲就真成浆糊了。”他还是皱着眉,那点困惑像团没揉开的面。</p><p class="ql-block"> 我和彪哥都笑了,他才挠挠头,声音低了点:“我都没见过我奶奶……她要是真跟我说话,我怕是得以为撞着啥了。”那瞬间,他眼里的迷茫里掺了点说不清的空,我心里忽然软了下——这小子看着咋咋呼呼,原来也有没着没落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有人来拿钱时,我下意识朝彪哥的方向瞥了眼。他正低头数着自己手里的钱,闻言抬眼,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阴影,只轻轻“嗯”了声。那声“嗯”像个开关,我指尖捏着钱的力度松了松。</p><p class="ql-block"> 彪哥自己在场子里放钱,我这处就像个分舵,当时心里这么想时,竟有点莫名的郑重——既是信任,也是框框,不能越界。</p><p class="ql-block"> 子弹盯着我从每沓钱里抽五张,指尖悬在半空没动,也没问为啥。第二次有人来,他竟比我还快,抽钱、码齐、递过去,动作利落地像练过。</p><p class="ql-block"> 我忍不住笑了,拍他后背:“看来你小子真是吃这碗饭的料,上道。”他耳朵尖有点红,低头抿着嘴笑,手指却把那沓抽出来的钱捋得更齐了——那点得意藏不住,却又收得快,像怕露了怯。</p><p class="ql-block"> 场子散时,空气里还飘着烟味和汗味。虎哥从兜里摸出张一百块,拍在子弹手里,他捏着钱的指节都白了。</p><p class="ql-block"> 我把当天抽成的钱全捧给彪哥,他手一挡,掌心的温度透过纸钞传过来:“自己收着。以后抽的归你,记着总数就行,一个月清次账。”</p><p class="ql-block"> 我分给子弹五百,他接过去时,钱在手里折了道印,像怕飞了。虎哥额外给我两百,彪哥没再添,我揣着钱,心里清楚——这是规矩,也是分寸。</p><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过,子弹眼里的躁劲慢慢褪了。以前见人就梗着的脖子,现在会微微前倾;递钱时不再手抖,收条时会仔细折好塞进兜里。</p><p class="ql-block"> 看着他站在场子角落,不再咋咋呼呼,而是安静等着下一个来拿钱的人,我忽然觉得,这孩子身上的毛边,好像被日子磨得顺了点——不是被磨平,是长出了该有的形状。那点成长,像泡在热茶里慢慢舒展的茶叶,悄无声息,却又明明白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