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絮语

福建

　　当岁月悄然爬上脸庞，属于40后的我，已步入暮年。在时光的长河中，我轻轻打捞那些沉淀的思绪。《暮年絮语》是我走过大半人生后，对悠悠岁月的回望与叩问。从如烟往事中寻觅来时的足迹，在未知的前路中探寻生命的真意。借由文字，我愿将心底关于时光与存在的思索，娓娓道来，说与那些同行的旅人听。

　　很多时候，当我一个人发呆时，总会想起余华的那句话：“人生这道题怎么选都有遗憾。夜深人静，就把心掏出来缝缝补补，一觉醒来，又是信心百倍。”我静静伫立于岁月的渡口，思绪翻涌，久久不愿离去。回首走过的路，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仿佛昨日重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熬过了无数个委屈与不甘，却仍难以释怀。风穿过枝叶，沙沙作响，仿佛时光的絮语。恍惚之间，惊觉八十载春秋已悄然流逝，人生已然步入暮年，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无力与无奈。太多的回忆灼烧着心房，太多的现实撕扯着梦想，太多的“来不及”化作风干的泪痕。成年人的分寸感，是一种点到为止的沉默，将过往的遗憾与不甘，交由岁月慢慢沉淀。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既然选择了诗和远方，便只顾坚定跋涉，莫让无谓的焦虑在惆怅中滋生蔓延。要相信，乌云之后，必有彩虹。当我们不再执着于修补裂痕，不再强求圆满无缺，或许才能在平淡的日子里，寻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安宁与自在。

　　回首往昔，青春如画，斑斓绚烂。那时的我们，怀揣梦想与激情，无畏前行，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然而岁月如刀，将理想削得棱角尽失。走过一程又一程，才惊觉生活并非想象中那般温柔。曾经以为遥远的未来，转瞬成了无法回头的过往。站在生活的岔路口，一边是琐碎繁杂的柴米油盐，弥漫着烟火气息，也带来了沉重的疲惫；另一边，是回不去的青春岁月，承载着纯真梦想与美好回忆，只能在心底反复咀嚼。

　　年少时，总嫌日子漫长，盼着长大，盼着成家，盼着出人头地，在岁月里拼命追赶。然而，当鬓角悄然染上霜雪，才惊觉时光原是那最狡黠的窃贼，悄无声息地带走了青春，只留下满手零散的记忆碎片。那些曾以为会铭记一生的理想，在柴米油盐的日常中渐渐褪色，化作夜深梦回时一声轻轻的叹息；那些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情谊，也在岁月冲刷中慢慢走散，只剩零星片段，在脑海中偶尔闪现，如旧电影的残影。

　　望着厨房里老伴忙碌的背影，那微微佝偻的脊背，五十六年相濡以沫，早已将爱情熬成了融入血脉的亲情。我们曾为鸡毛蒜皮争执，也曾为生活重压红了眼眶，可如今想来，那些情绪宣泄的时光，竟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孩子们已然成家立业，在各自的天地里奋力拼搏，而我们，只愿岁月静好，守着这份平淡，安然老去。

　　菜市场里，熟悉的摊主如走马灯般更替。昔日推着二八自行车沿街叫卖的悠长吆喝声，如今已被此起彼伏的扫码支付提示音取代。我勉力学习使用智能手机，却总觉得那屏幕里的世界虚幻如泡沫。街角的老茶馆依旧伫立，只是常坐的八仙桌旁，再也凑不齐当年那群谈天说地的老友。有的远行，有的卧病，剩下的也都步履蹒跚，相聚，竟成了这般奢侈的期盼。

　　翻出橱柜底的老相册，泛黄的照片上，身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笑得灿烂，身后是绿皮火车与青砖黛瓦的老屋。那时的天，湛蓝如洗；那时的水，清澈见底；连空气中都飘着无忧无虑的味道。如今站在人生的终点站回望，才惊觉那些曾以为是心头刺的遗憾，早已在八十年的时光里沉淀，化作眼角的皱纹与唇边的浅笑，拼凑出完整的人生。

　　这烟火人间，如同一座矛盾交织的迷宫。每一步都藏着挣扎，每一程都布满荆棘。生活馈赠的每一件事，皆如拼图碎片，本应拼出独属自己的人生图案。可走着走着才惊觉，经历如沙漏中的沙，漏得越多，遗憾的影子越长。奔赴理想途中，现实的荆棘总将脚步绊得踉跄。那些未及绽放的梦想，被柴米油盐熬成了残羹；那些用心浇灌的感情，也在岁月无常中，成了旧相册里泛黄的剪影。

　　心底的千言万语，如被巨石压住的溪流，欲诉难言，只能在沉默中打转。藏在深处的苦与委屈，是团解不开的乱麻，丝丝缕缕缠绕着呼吸。别人问起“开心事”，嘴巴张了又张，却终究无从说起。那些曾闪耀的瞬间，早已被积压的痛苦浇灭。在这座生活的高山面前，我们渺小如风中草芥，无数事如浪潮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卷走一切，而我们，攥不住、留不下。

　　我们总忍不住追问生活：为何磨难如影随形？为何曾经紧握的梦想，走着走着就成了遥不可及的星辰？为何那些珍贵的人与事，如清晨的雾，太阳一晒便消散无踪？可生活始终沉默，像个高深莫测的隐者，将答案埋进更深的迷茫里。

　　可换个角度想，这或许正是生活的奇妙与残酷。它给予遗憾，也给予我们在遗憾中重新出发的勇气；它让痛苦积压，也教会我们在缝隙中寻觅细微的甜——或许是深夜一碗热汤的温度，或许是陌生人一个善意的微笑。那些追问无果的时刻，其实也在逼着我们与自己和解：接受有些失去无法挽回，承认有些无奈是常态，但也要紧紧握住还能拥有的，比如此刻为生活感慨的这份鲜活，比如依然愿意期待明天的自己。

　　往后的烟火人间，矛盾与挣扎或许仍会如影随形，但不妨试着把遗憾当作生活的佐料，把痛苦当作磨砺心志的砥石，在得失之间寻找平衡，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探寻出路。毕竟，生活虽未给我们确切的答案，却赋予了我们继续前行的力量，让我们在暮年絮语中，依旧能书写属于自己的人生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