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碾

龙顶山人

<p class="ql-block">(自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电线未拉进村之前,地处晋东南太行山深处老家的粮食加工主要靠传统的石碾子。人类从新石器时代算起距今约一万多年了,而作为农耕文明最主要代表之一的石碾,则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才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可见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为人类的生产生活发挥了多么重要的作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先说一个关于碾子的发音问题吧。老家人管碾子叫“Rǎn”(染音),推碾子叫“使Rǎn”。这个发音到底是怎么来的不得而知,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没有找到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就算是祖祖辈辈约定俗成就这么叫过来,一代传给一代了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现在的村委会所在地历史上是村庄的中心位置,且地势相对平缓,这个地方村民们称其为“Ràn上”(“Rǎn”的变音)。为什么叫“Ràn上”?听父亲讲就是因为之前这里正中央有一处石碾子,但这处石碾子的形状却不同于村里其它的碾子,它是在地面以下用若干块槽形的石料拼接而成的槽状圆形石碾,其原理有些像研磨中草药的药碾槽。因为没见过实物,具体形状和运转原理就写不了那么详细准确了。我这里想强调的是,一盘石碾安置在村子的核心位置,且将其作为地名符号,足以说明碾子对村民生活的影响是多么深刻。这盘碾子后来因地处要道影响现代机动车行走,被迫用石头填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粗略数一数,上世纪70年代,我们一个300多户、约1300口人的村庄,大大小小有十多盘碾子,分布在各个相对集中的农户居住区,仅我家周围就有五六盘,所以使用起来还是比较方便的。但赶上某些时候也比较紧张,比如春节前夕,这时大家会采取口头约定的形式进行排队。还有的农户为确保第二天使用,会在头一天晚上采取“先占下”的方式抢占第一的位置,比如在碾盘上放一把笤帚,有的干脆釜底抽薪——把中间固定碾滚的铁制碾圈卸下来拿回家。邻里之间偶尔也会因为先后顺序的使用发生点小的争执,但总能在熟人社会里慢慢地化解。可能因为碾子的重要吧,大部分碾子都安在加盖了顶棚和围墙的碾房里,可以遮风避雨。但因为地面都没有硬化,推碾时扬起的尘土是不可避免的,从卫生的角度来讲也只能用老百姓经常自我调侃的那句“不干不净,吃上没病”来聊以自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家院子里本也有一盘碾子的,具体建造时间已无可考,可能是我曾祖父那会儿家境比较殷实,自己装了属于自己家专用的碾子。听父亲讲,这盘碾子当时“生意”也很繁忙,却突然有一天被人掀翻在地了。后来大家知道是我们本家的一个外甥从外村过来掀翻的,理由是这盘碾子影响了姥姥家的风水,以至于舅舅娶不上媳妇。也不知他从哪来的那么大劲,一个人就掀翻了一盘上吨重的石碾,想必也是为了舅舅的幸福“冲冠一怒”了。这一怒不仅毁了祖上留下的基业,还害得邻居们要四处到别的地方找碾子用。这盘被掀翻的碾子成了我们儿时玩耍的一个场所,我们在倾斜的、光光的碾盘上“滑滑梯”,经常玩得不亦乐乎。天真的我们并不知道其背后的爱恨情仇,可怜无言的碾子背负了本不应该属于它的“罪名”,遭受了不应有的命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推碾子是我们常干的一件家务活,虽然主要靠父母用力,但我们搭把手多少也是管点用的。大一点的时候,我经常和大妹妹两人放学后㧟(kuǎi,用胳膊挎篮子类物品)少量玉米去碾猪饲料。推碾子最辛苦的还是妈妈,她不仅要跟着一起用力推,还要不停地用笤帚清理边缘上的谷物,碾小米时要用簸箕一遍一遍地把谷糠簸出去,直到谷子变成一颗颗金灿灿、圆滚滚的黄米粒;碾玉米面、高粱面的时候,又要用细箩一遍又一遍地把面粉筛下来。每次推完碾子,妈妈的身上总是厚厚地落满一层谷糠或各式面粉。</span></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生产队用碾子时可以用牲口拉,大包干以后生产队的牲口分到了农户,偶尔也有农户用牲口拉碾子的,但印象中不是很多。牲口拉碾子时要把它的眼睛蒙上,按大人们的说法,一是防止牲口一直转圈容易晕;二是防止牲口偷吃碾压的粮食。我想第二个才是主要原因吧,人推碾子时也一直在转圈,似乎没有见谁晕倒过,我们有时候实在困得不行,还迷迷糊糊地把手搭在碾杆上跟着碾子走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碾子加工的原料可以说五谷杂粮几乎无所不包。常见的如推谷子高粱玉米等,其它的比如在上面碾压榆树皮加工榆皮面——过去农村吃高粱面必须要配的一种天然优质无公害的粘合剂——每当有人家砍伐榆树的时候,人们就把榆树皮当宝贝一样专门剥下来加工榆皮面。我记得我和奶奶还在上面压过韭菜花,这样制作的韭花天然纯香。土地承包到户后最初的几年间,因为各家的谷子高粱等产量很小,原来生产队的仓院就派不上用场了,各家就把切下来的谷穗、高粱穗拿到碾子上来脱粒,赋予了碾子新的功能。也许没有生产队之前原来的农户也是这样做的吧?及至村里有了电动推谷机,有很多的家庭主妇还是愿意到碾子上推谷子,她们说:“‘Rǎn上’推出来的小米吃着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直不解的是,这么巨大、沉重的碾盘是从哪、怎么运来的,又是怎么安装上去的?时至今日没有答案,村里老人们也说不清了。一个碾盘,直径大约有3米,30公分厚,粗算重量也有4吨多了,按照过去的装备条件取这么大的一整块石料得需要多么高超的技术啊!我小时候在村里看到过石匠打制用作房基的条形石材,操作稍有不当,石料就可能被毁,何况是这么大的碾盘。再有就是小时候见过的村里的石料厂离村都比较远,如果是在这些地方取材,运输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常常感叹北京皇家建筑的石料运输工程,可那是国家工程啊!作为一个偏僻的、到处是沟沟坎坎的原始山区农村能完成这么庞大沉重的石料运输并安装到位,不能不佩服祖先们的智慧。相对于碾盘,作为碌碡一样的碾磙打造就应该容易得多了。</span></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和碾子功能相近的是村里的石磨,石磨的个头比起石碾要小很多。我小的时候,村里用石磨的人已经不多了,石磨的数量也很少,只有磨豆腐,或用玉米加工淀粉、粉条的“专业人士”,还在用石磨,磨出来的是流体状的浆。去年下乡到北京门头沟一个农家院,不知道这家主人从哪收来那么多过去农村用过的石磨盘,地上铺的、墙上垒的,大小不一,满院子都是,也有几盘碾子,每个磨光的碾盘和磨盘仿佛都飘着浓浓的乡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历史在加速度中前进,现在的家乡不仅石碾告别了历史,就连取而代之的电力粮食加工厂(我父亲曾经承包过村里的加工厂,我也经常在假期帮助看管)也几乎无了踪影,买现成的米和面不只是城里人,也早已成为农家的首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功成名就的老碾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默默地静卧在村中的各个角落,没有一丝的张扬!感谢家乡的老碾,它一圈圈瘦去的身躯陪伴了一代代祖先的生活;记住家乡的老碾,它一天天碾过的时光融入了一辈辈先人的岁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