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时日念未央

愚公

六月二十五日上午十点，日头正毒，党校南门的柏油路被晒得发软，热浪灼人。我帮妻子把行李箱搬出汽车后备箱，滚轮碾过地面的声响惊飞了树枝上纳凉打盹的麻雀。她一边往斜挎肩包口袋塞茶杯，一边冲着我反复叮嘱：“降压药别忘了吃，绿植过几天就要浇次水……”她很快融入了那叽叽喳喳的人群——这是她高中同学组织的甘南之旅，四十多年的情谊，总在一次次相聚中愈发醇厚。

三天后的清晨，蝉鸣裹挟着暑气早早响起。女儿女婿乘大宝期末考试结束、中小学尚未放暑假就带着大宝、小宝整装待发外出旅行，小宝踮着脚把恐龙玩具塞进车里，大宝背着奥特曼书包兴奋得直蹦：“外公，等我们回来给你带沙漠里的石头！”女儿回头笑着叮嘱：“爸，记得隔两三天给两只小乌龟喂只虾，换换水，别发臭了。”随着引擎声响起，女婿驾车载着他们一家子驶向远方，开启十天的青甘自驾游。

此后，我成了空屋子的时光守护者。清晨六七点，晨光微熹，我总像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一样认真地落实妻子的要求，笨拙地用针管给多肉浇水，看水珠在绿植叶片上聚成晶莹的珠子，恍惚间仿佛看见妻子熟练浇水、擦拭叶片的模样；午后搬着小板凳守在龟缸前，看两只小乌龟笨拙地追逐漂浮的小虾。它们争抢虾肉时溅起的水花，总让我想起小宝学走路时，为抢玩具和哥哥跌坐在地的模样。瓷勺搅动咸泡饭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恍惚间总觉得餐桌对面还该摆着小宝沾满饭粒的蓝花碗、大宝摔在桌上的乐高玩具。

第五天傍晚，厨房煮面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家庭微信群突然跳出的视频，像一道光刺破了沉寂。画面里，妻子和高中同学们戴着藏式头巾，围着铜盘里油亮的手撕羊肉欢笑举杯，西北的夕阳将他们的脸庞染成暖金色。“阿桂，还记得高三晚自习翻墙去吃羊肉汤吗？”人群里传来爽朗的笑闹声，镜头晃动间，我看见她眼角的笑纹比平时更深，那是岁月沉淀的欢愉。另一头，是女儿分享的鸣沙山沙漠的景色，两个宝宝戴着牛仔帽、穿着防沙鞋套在沙漠里奔跑，夕阳倾泻在沙漠中，鸣沙山染得一片金黄；妻子发来的拉卜楞寺晨雾照片中，绛红色僧袍在经幡间流动，她捧着陶碗喝奶茶的侧影旁，配文写着：“和老同学们重走青春路，等回去给你们露一手。”我盯着手机，锅里的面汤咕嘟作响，热气蒙住了亲人的笑脸。她们在远方重拾年少时的肆意，与老同学笑谈往昔；而我守着这座城市的黄昏，看暮色漫过窗台，洗碗池的水声渐渐停歇。空碗里残留的面汤油花，总让我错觉对面还坐着那个吃得满嘴流油的小身影。

夜深了，我翻开女儿发在手机家庭群里的青甘线攻略，还详细地标着景点名称和当地美食。指尖抚过这些字迹，仿佛看到女儿认真规划行程的模样。茶几上散落着小宝小临走前画的简笔画。画面里，两只戴墨镜的小乌龟趴在彩虹下的云朵上；简笔画下面还有大宝画的一张《花瓶》素描，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想外公”。

当水珠从绿植叶片滑落，手机震动——不是期待的消息，而是广告推送。我鬼使神差点开手机相册，翻看几天来妻子儿女们发来的旅途照片，最终定格在大宝吹生日蜡烛的瞬间：奶油沾在鼻尖，眼睛眯成月牙，十根烛光映得满室温暖。原来，她们在远方的欢笑，与我在原地的守望，早已在同一片天空下，织成了思念的网。

夜间擦拭灶台，指尖触到油渍时忽然明白：留守时日念未央。牵挂是跨越距离的丝线，一端系着旅途的风景与旧友重逢的喜悦，一端系着留守的时光与家人的期盼。我守着亮着一盏灯的屋子，守着慢慢生长的绿植，守着两个慢悠悠生活的小家伙，等待那些带着故事的脚步重新叩响家门。这几天，天气特别的热，窗外的路灯特别的亮，像撒在夜幕里的碎星，照亮了书房桌子上那张“全家福”，照片里每个人的笑容都清晰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