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子弹出任务

请叫我任先生

<p class="ql-block"> 我抓起钱往他怀里一扔,红票子在空中打着旋儿,轻飘飘落在他脚边。“滚回你床上去!老子要睡了!”我扯过被子蒙住头,耳朵却支棱着听他的动静。</p><p class="ql-block"> 子弹蹲在地上一张张捡,指尖划过钞票边缘的声音沙沙响,像春蚕在啃桑叶。“一天五百,十天五千,一个月就是一万五……”他掰着指头算,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雀跃,尾音都带着点飘。我从被子缝里瞥了眼,他正把钞票按在膝盖上捋平,侧脸在走廊透进来的月光里显得格外认真,像个捧着糖果的孩子。“净做白日梦!”我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声,“钱要是这么好赚,我早住金銮殿了,还用在这破旅馆蜷着?”</p><p class="ql-block"> 他突然蹦起来,拖鞋在地板上磕出啪嗒啪嗒的响,像只欢实的兔子:“哥你等着,我请你喝酒!”话音未落,门“砰”地撞上,走廊里的声控灯被震亮,昏黄的光透过门缝钻进来,又随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暗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盯着那道门缝发怔。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带着哨音,远处不知哪家的电视还在响,咿咿呀呀唱着秦腔。手里还残留着钞票的温度,粗糙的纸质磨得指腹发痒。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兴平网吧见他,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卫衣,眼睛亮得像要吃人。那时只觉得这小子野,没成想才几天,就跟着我们绑人、扔坡,手里还敢捏刀了。</p><p class="ql-block"> 是救他吗?从前他在街头抢初中生的烟,顶多挨顿打;现在跟着我们,刀光剑影里走,哪天栽了,可能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我摸出烟点上,火光在黑暗里明灭,烟圈飘到天花板上,很快散了——到底是拉他上岸,还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这念头像根细针,扎得太阳穴隐隐发疼。</p><p class="ql-block"> 没等我理出个头绪,门被撞开,子弹抱着两瓶白酒闯进来,怀里还揣着袋卤花生,塑料袋窸窣作响。“西凤够劲,庐州老窖绵,咱哥俩都尝尝!”他把酒往桌上一墩,瓶盖“嘭”地弹开,酒气混着花生香涌过来。</p><p class="ql-block"> 那晚我们对着酒瓶聊到后半夜,窗棂上的月芽儿都斜得快要掉下去了。西凤烧得喉咙发疼,像吞了把火;庐州老窖的甜绵却缠人,顺着喉咙往下滑,慢悠悠地往骨头缝里钻。两种酒劲儿混在一块儿,烧得人眼眶发烫,看东西都带着层水汽。</p><p class="ql-block"> 子弹趴在桌上,手指戳着酒瓶底,卤花生的红油蹭得满手都是:“哥,不骗你……要不是遇见你,我这会儿还在兴平街头晃呢。”他打了个酒嗝,声音闷在臂弯里,“前阵子没钱,我跟人抢初中生的烟,被人堵在巷子里揍,门牙都松了……”他抬起头,眼睛在昏黄的灯光里亮晶晶的,不知是酒气熏的还是别的,“现在跟着你,能吃饱饭,还能挣钱……”</p><p class="ql-block"> 我抓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凉得人一哆嗦。“都是老天爷瞎安排。”我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那团深色像片模糊的云,“指不定他这会儿正躲在云后头,叼着烟看咱俩笑话呢。”子弹嘿嘿笑起来,抓起花生往嘴里塞,壳子吐得满地都是。</p><p class="ql-block"> 再睁眼时,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像道金晃晃的刀子,直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摸过手机一看,已经下午两点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子弹睡的那半边床还陷着个印子,被子卷成一团,枕头掉在地上,上面沾着根他的短发。</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咯噔一下,摸出手机打给他,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女声在重复:“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指尖在屏幕上滑了又滑,屏幕的光映得我脸发白。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拖鞋都没穿稳就拨通了彪哥的电话。</p><p class="ql-block"> “喂?”彪哥的声音懒洋洋的,背景里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醒了?我们一早办事,叫了你三回都没动静,就把子弹捎上了。”</p><p class="ql-block"> “看着点,别让他胡来”我拔高了声音,喉咙发紧。彪哥嗤笑一声,“自家兄弟,还能让他闯祸?”</p><p class="ql-block"> 挂了电话,我捏着手机在房间里转圈。电视开着,财经新闻的主播在说什么“市场波动”,声音嗡嗡的,像只没头的苍蝇在撞墙。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曲线,脑子里却全是子弹举刀的样子——那天在彬县,他握着刀的手一点都不抖,眼里亮的吓人,像头急着证明自己的小狼。</p><p class="ql-block"> 手机在兜里震了震,我以为是子弹回电话,摸出来一看,是条垃圾短信。指尖在屏幕上按得发白,手心全是汗。我盯着窗外掠过的招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可千万别出事——我把他拉进这浑水里,要是真折了,这辈子都得背着这疙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