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中觉·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平凡中觉·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那些炫耀一百万元腕表的人，未必理解时间本身无需装点的朴素。那所谓名贵的指针虽以慢条斯理自诩从容，却未曾比那匆匆跳动的电子屏幕刻度更贴近永恒之河。人将珍罕酿造的琼浆注入喉咙，满饮过三千元美酒之后，胃中翻涌之汹涌酸涩又何其类于三十元烧酒？浮华豪奢的杯盏最终承接的是不体面而诚实的酸腐。我们甚至把空间也如此排比起来——三十平米陋室蜗居拥挤，三百平阔楼竟空旷似巨兽腹膛，寂寞如影附骨，总是不因门槛的金铜贵贱就肯饶过哪一方角落里的孤魂。

人间世事何其复杂，但观其极处却又这般单纯。金屋玉食者每每羡慕无病之身；病榻中人则悄悄觊觎路边健朗者的生命，竟忘了那不过是健朗者自己亦浑然不觉的拥有。遗憾何尝不像四季循环里暗藏的风霜裂痕，“人不得全”宛如枝头熟透了却终究有凹坑的苹果，“瓜不得圆”又像是天上那月，何曾真有过完整无缺的一轮？此理颠扑不破，众生皆同受其规约。

幸而，当眼睛还能睁开遇见朝暾初升之际，一种莫名的感恩便会萌生——原来我们竟这般有福，还存着继续体验世间的资格；当寒意袭来时，还有棉衣可以加身；腹内空洞了，总有粗饭可解其饥乏；尤其筋疲力竭之时倘若有人扶一扶你的肩头——这已足以令人体味天大的恩赐了！

生命短暂如同晨间露珠悬在草尖，命运易碎又像冬夜里一触即冷的琉璃盏盏。我们却总想攀摘九天星斗，殊不知早已坐拥千金在掌心。

一次在公园遇见孩子手里举着半个被咬过的苹果，果肉的创面新鲜、不规则而湿润，阳光正好照在上面。这一种残缺的光泽如此生动，以至于竟令礼品店里的蜡制苹果失去了所有颜色。凡世中我们总欲索取尽善尽美之物，殊不知不完美处往往正是光芒泄漏人间的地方，就像雨滴总要落下，才能让枯叶显出脉络、土地散发出本质而朴素的气息。

因此我逐渐了然，也许幸福从未需攀上云霄获取——它只是内心风暴暂时停歇的时刻。那些为灵魂所必需的：温暖，食物，疲倦时一句简单却真切的关心，它们竟然皆在生活的最浅表层静候；世人却习惯埋头掘地千尺寻觅宝石，殊不知脚下泥土里生长的，皆是平凡之根须中自然开出的花簇。

那喧嚣世间，多少人深陷于竞逐物欲的漩涡无法停止，灵魂仿佛被囚缚于追逐金银堆成的岛屿上。岂知我们的岁月原来是在与生命的脆弱进行持久博弈，每一口呼吸便算是赚进一分光阴；每一次拂晓得以睁眼所望，又何尝不是天意善赐的一线微明？当明白了这道理，便知人生无需贪求无憾，而要于平凡的安稳中护持内心那一盏宁静烛光——我们终其一生寻觅的圆满，原来早已在不完美却真实存在的每一刻之中显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