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寺塔供养宋代宫廷舍利

大观建州 吴传剑

杭州动身，沿富春江折向西南，过衢州上仙霞古道，过浦城，至建州稍歇，直抵南雅宝善寺。明崇祯十四年（1641）秋里元贤禅师返闽。硬壳壳的，随身携带的包裹很沉，他时不时拿手抚摸，敬畏相生，脚力轻劲。

建塔殿供养

元贤禅师带回什么？是至稀至珍的宋代宫廷供养的舍利。

先将舍利藏在宝善寺藏经阁。

随之，元贤禅师谋划着得建座塔殿供养。得秉告神明，得动员众弟子“共出双手”。于是，他濡笔撰写了这篇《宝善庵舍利塔疏》——

南雅宝善寺



　　“昔世尊化权既毕，敛彩双林，复化为舍利，俾流光现瑞，永为人天福田。盖其悲心弘愿，无有穷尽，乃尔垂迹于末代也。汴之通许县洪福寺，故有塔，岁久倾圮。近年因流寇至，县官取其砖修城，得一石匣方二尺。启之，中藏银匣一，贮金像二尊。银瓶一，贮佛骨一节，骨中舍利如黍。水晶瓶七，各贮舍利若干粒。及考其旧碑，则宋皇祐初，曹后命中官瘗藏骨舍利于塔之第四层。盖宫中历朝所奉，悉举而藏之塔中也。时宜兴曹安祖大参，为兵驿道，请舍利一瓶，归宜兴，拟建塔南岳山中，以疾作弗果。临嘱纩，以舍利嘱嘉兴曹愚公侍御。余次年到苕溪真寂，侍御公乃送舍利至，托余任其事。适值屡岁弗登，弗克速成。因思，金陵匡庐鄮山，俱有舍利，辉映人天，而闽中独未之闻，乃欲归闽立塔。会心石师暨诸檀越来请，遂俾顶戴入闽。今议建塔于剑州之宝善（按：时宝善寺在建州与剑州交界处），盖以剑州为八闽要道，而宝善复僻入山中，非饮酒茹荤之辈，所得过而问也。夫此舍利，远在十万余程之外，历三千余年之久，而止于兹丘。我闽众生，自开辟以来，所未见闻者，今得遇而躬礼之，是岂眇小之缘哉？且此塔既成，庶几紫磨金身，常在说法，而一瞻一礼，咸沾殊利，永为菩提种子矣。愿我同伦，共出双手。”

南雅宝善寺部分殿堂



顺治三年（1646）的一个秋日，在宝善寺藏经阁元贤禅师见到这样一番情景：舍利瓶中，忽然现柱一根，有瓶子那么长。既而柱没，现出护法神像，高约一寸二分，灵动英武，威光灼灼。

元贤便琢磨开来，渐至明白：建州法门凋敝极矣，亟需护法！

勘基，凿石，备木料。分工，筹款，理常务。于宝善寺后的山上，塔殿（含塔和殿两部分）的创建在忙碌而有序推进之中。

顺治九年（1652）八月十七日这天，舍利安奉法会在宝善寺隆重举行。这时候，在众僧护持下，将舍利迎进寺后山上塔殿。元贤拈香礼拜，经典讽诵舍利进塔。元贤曼声祝祷，随众顶礼群山仿效。

乾隆五十六年（1791）《募银重建宝善殿宇香灯田碑记》



礼毕。众散。

元贤禅师思绪万千。自崇祯十一年（1638）受命以来，几乎日日都在想着舍利的着落，现如今终至有了安顿，可整整等了十五年，也真够艰难的。且这难是逢上了困苦撞上了劫难，尤其是顺治五年（1648）清军屠城，偌大的建州城日夕即登鬼录。这塔偏成于大乱之中，观着跟前破云之梅蕊出火之菡萏，元贤禅师泪珠扑簌双手合十，深感建人之虔诚佛德之广大。

随即，元贤禅师复濡笔写下了《宝善庵舍利塔记》——

“世间分段之身，如泡沫风灯，最不可久，一旦气尽，则败不旋踵。惟至人之身则不然，能以形妙于神，气化于道。虽器界之麤，犹顿变为金刚宝地，况根身乎？昔者世尊示灭双林，茶毗之后，所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者，悉化而为舍利，圆莹皎洁，世所希觏。时天宫海藏，以及五天诸国，无不竞取共养。盖是世尊悲愿所遗，永为世间福田也。

宝善寺供养宫廷舍利塔殿遗址



　　“自汉以来，其转流而至此方者，则如浙东之鄮山，庐山之金轮峰是也。宋皇祐元年（1049），曹后命中官建塔于汴之通许县洪福寺，尽取宫中所奉舍利，藏于塔之第四层，后岁久塔圮。至崇祯甲戌（1634），流寇侵境，县官取其砖修城，得一石匣于瓦砾堆中。启之，中有水晶瓶七，俱贮舍利。银瓶一贮佛骨一节，中有舍利，如黍者甚众。银匣一贮金佛像二尊。考之旧碑，始知其由。时戎事孔棘，弗及谋所以藏之者，遂各持散。宜兴曹安祖兵宪得其一，持归拟建塔于南岳寺，以病弗果。临易蔶，托之嘉兴曹石仓侍御。戊寅（1638）之秋，侍御公延予至天宁，未几归，以舍利相嘱。予辛巳（1641）奉以归闽，到建州，乃置于宝善庵。是冬僧大坚，始辟塔基于庵之西坞，癸未（1643）建塔殿。丙戌（1646）僧性漖，乃募铜范塔，琢石为座，以事势牴牾。工未竣，而性漖已化为异物。至藻鉴长老来主方丈，方毕其事。以壬辰（1652）八月十七日，奉舍利入塔。

南雅宝善寺远景



　　“夫自戊寅（1638）受嘱以来，无日不思为舍利计，而淹蹇至今，凡一十五载，其成之不亦难乎。然当此乾坤鼎革之会，羽檄旁午之秋，闾里十室九空，生民半登鬼录，一饭之顷，尚难苟安，谁能营及不急之务。其成之难，不亦宜乎？独幸得宝善一刹，安堵如故，僧行犹能致力于此。于此塔偏成于大乱之中，如梅蕊破云而开，菡萏从火中现，是岂人力之所能及哉？良以世尊悲愿所持，龙天呵护之功也。抑予于兹尤有厚幸焉，忆昔丙戌（1646）之秋，予在宝善藏经阁上，见舍利瓶中，现柱一根，其长与瓶齐，既而柱没，复现护法神像，约高一寸二分，初不晓其何意，即今日观之，建州法门凋敝极矣。而此塔之成，适当其时。是知，此塔必为法门中之砥柱也，必能拥护法门，使不灭也。他日再兴之兆，不于此而可卜哉。故并记之，以为他日左券。”

“此塔之成，适当其时。是知，此塔必为法门中之砥柱也，必能拥护法门，使不灭也。”果如元贤所愿，塔殿建成后，宝善寺实实发旺，数百年里继席不乏，修缮适时香火兴盛。

宫廷舍利入建始末

建地供养舍利之由来，元贤禅师于疏文、记文中已欣然有述。

崇祯五年（1632）春里的一天，时住建安荷山庵的元贤禅师慕名至宝善拜谒闻谷大师，遂“水乳相投，宛若夙契”。

崇祯八年（1635）春浙江真寂寺来请，闻谷大师返浙，次年十二月圆寂。崇祯十年（1637）春，时元贤主事于鼓山涌泉寺，闻讯后赶赴凭吊，并受请继席真寂。

南雅宝善寺主殿



　　驻锡真寂寺的第二年，即崇祯十一年（1638），元贤禅师有幸亲睹了宫廷舍利。

仁宗十三岁登基，由刘太后垂帘听政。刘太后过世后，仁宗方知生母为被赶出宫的李宸妃，已故，灵柩安放在通许县洪福寺。仁宗追谥生母为庄懿皇太后，对洪福寺大加修葺。这一史实后来演绎成“狐狸换太子的故事”。为仁宗生母荐福，北宋皇祐元年（1049），曹太后命中官于洪福寺建塔，将取自宫中历朝所奉的舍利藏于塔之第四层。

曹太后(1016-1079) ，即慈圣太后，为宋仁宗皇后，真定(今河北省正定县)人，于景佑元年(1034)册为皇后。史载其性慈俭，重稼穑，常于禁苑中种谷养蚕；善飞白书。

通许县临近今开封市，北宋都城在开封，故将宫中舍利移藏至通许县，倒也便利。

后来岁久塔圮，585年后的明崇祯七年（1634），迫于流寇犯境，县官取塔砖修城墙，于瓦砾中得一石匣。匣子方两尺，内藏一只银匣，贮两尊金像；一个银瓶，贮一节佛骨，骨中舍利如黍；七个水晶瓶，均内装舍利。砖石堆里还寻到了旧碑，碑文读罢便知由来。时战事紧迫未能谋划收藏，遂被分而据之流散它处。

时（江苏）宜兴曹安祖兵宪监军中州，分得一部分舍利想回宜兴建塔于南岳寺供奉，不料病缠未果，临终前托付嘉兴曹石仓侍御保存。崇祯十一年（1638）秋，曹侍御延请是时继席杭州真寂的元贤禅师到常州天宁寺，以舍利相嘱，许以便宜行事。

南雅宝善寺殿堂



是时曹石仓为何将舍利转托于元贤，个中有源可溯。当日闻谷住锡宝善期间，宜兴曹安祖曾请闻谷作《诸祖道影赞》。时元贤至宝善，闻谷遂命元贤执笔不久成百余赞，由此得到闻谷称赏。这么说来，曹安祖识得元贤，兴许在曹石仓跟前提过元贤，或者还表以转托之意，曹石仓之举只是受人之托。当然，也有可能是曹石仓拜读《诸祖道影赞》后认识了元贤，而此时元贤正在真寂，于是遂将至宝托付这位高僧大德。

得到舍利，元贤想待返闽后建塔供奉。崇祯十四年（1641）心石师至浙延请，元贤返建州遂将舍利带回宝善。

多宝佛塔分得

顺治五年（1648）四月清军屠建州，城南开元寺和附属建筑多宝佛塔（善见塔、水南塔）俱焚。

康熙十一至十二年（1672-1673），为霖禅师主持重建开元寺的同时，还统领了“建塔之役”。

“如来愿力遍周法界，舍利流辉处处无碍。重开宝塔昭示天人，释迦多宝并现真身。富沙城南巍巍窣堵，请分三七用镇千古。放光现瑞开发有缘，永为群生广作福田。”

为了多宝佛塔，南雅伊村宝善庵的僧众，叫为霖真情所感，舍不得也得舍，方有《宝善庵开塔请舍利》。

　　“邀迎圣瑞共承欢，迅橹如飞到碧峦。塔户重开金殿冷，法身亲见玉光寒。浮图逼汉云同白，舍利腾辉日并丹。事起一时人尽讶，福垂千古孰能观。”

《宝善庵启塔请舍利安奉富沙多宝佛塔》，这是为霖的心愿，也是芝邑民众的祈盼。舍利，乃佛门至宝，主心、镇邪、佑福，光环耀眼。而从宝善庵请回的舍利因与皇室有关，神秘里便又添了几分灵气。

原本是宫中至宝，几经搌转最后为芝邑所得。舍利安放这天，举城欢庆。开元寺里，紫芝峰上，更是人山人海。礼毕。为霖看了看宝塔，看了看古城，眼角泛起了泪花。请来舍利，为霖是想为二十五年前那场屠城过后的建州，过后的开元寺，过后的多宝佛塔，过后的建人，再压压惊，再祈祈福。

舍利几多

当日元贤禅师到底带回来多少宫廷舍利？

顺治十七年（1661），为霖禅师于鼓山涌泉寺所撰的《建正法藏殿记》中云：“先师既以原瓶建殿，立塔于宝善庵，乃复分其半来鼓山，巨细共计七十八粒，贮以沈太树所施之晶瓶，亦拟建殿塔，以启四众福基。”

南雅宝善寺供养宫廷舍利的塔殿之塔顶石



以此推算，元贤禅师带回的那瓶舍利共有156粒，留在宝善寺的78粒。为霖禅师于《宝善庵开塔请舍利》中云：“富沙城南巍巍窣堵，请分三七用镇千古。”康熙十二年（1673）多宝佛塔重建告竣，为霖遂分“三七”宝善舍利藏于是塔。既为请“分”当取小头，故后来藏于水南塔地宫的舍利约23粒，藏于宝善寺塔殿的舍利约55粒。

灭失

1958年“大炼钢铁”期间，宝善寺大钟、铜塔（于塔殿右侧所建）被砸。“文革”中殿宇被拆，塔殿被毁，匾额碑碣几致殆尽，直留下一派狼藉直长成一片废墟。

废墟中，塔殿所藏舍利灭失。

南雅宝善寺供养宫廷舍利的塔殿之遗址



现如今行脚于塔殿和铜塔遗址，方砖、石础、石槽、石板，这里一块那里一堆，似乎不是遗存而是备料，只等着某个黄道吉日。

分出藏于多宝佛塔地宫中的舍利同样在劫难逃。

1966年“文革”期间，有四名“红卫兵”冲上文笔峰，用炸药炸毁了多宝佛塔。似有报应，数年之间，这四人先后罹横祸死去。。

1978年5月和1983年4月，水南农民两次从地宫里挖出唐代的铜佛、铜镜、铜鸟和鎏金铜碗，元代的瓷佛、瓷瓶、瓷炉和瓷罐等文物三十二件，还有秦、汉、唐、五代、宋、元、明七个朝代，八十七种年号的古钱二十三点九公斤。

南雅宝善寺后山上铜塔遗址



地宫所供的舍利，不知下落。

可惜藏于宝善寺和多宝佛塔的舍利后来都湮灭了。差可告慰的是据说分与鼓山的那份尚在。

《大般涅磐经》云：“若见如来舍利，即是见佛。”舍利对于佛教徒来说，除了慎终追远，还是释迦牟尼言教、佛法精髓的象征。

既为如此美妙之象征，象征本体之丢失，当为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