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如战鼓擂响

薛仲舒

团部礼堂的穹顶下，空气凝滞如铅。近千名士兵组成的钢铁丛林纹丝不动，只有压抑的呼吸和布料摩擦的窸窣。政委团长端坐台上，目光沉稳，静待着引信燃至尽头。侧门轰然洞开。一个身影挟着风踏入。军装笔挺，风纪扣严丝合缝，眉宇间却奔突着灼人的光。他几步跨上舞台中央，目光如淬火的钢锥扫过全场。死寂的空气“哧啦”一声被点燃了。“同志们！”他声音不高，却似铁砧相撞，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径直走向舞台边缘，俯身，目光如炬钉在一连方阵：“一连的弟兄们！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全团最硬的兵？！”火星坠入滚油。一连的怒吼瞬间炸开：“是——！”声浪撞得顶棚灰尘簌簌而下，吊灯铁链嗡嗡低鸣。他手臂猛地劈下，斩钉截铁：“好！那今晚这个第一，你们拿不拿得下？！”“拿——下！”士兵脖颈青筋暴突，吼声似要将胸腔撕裂。“预备——”他手臂高扬如战旗，轰然挥落，“唱！”“向前向前向前……”一连的歌声不再是旋律，是裹着血气与钢铁意志的洪流，撞得地面发颤，空气灼热。屋顶的瓦片仿佛在呻吟。余音未散，他已扑向二连方向。曾经的“少爷连”队列整齐，但眼神深处残存着湿柴般的晦暗。“二连——！”他声音陡然拔高，锐利如鞭。“到！”回应带着迟疑的共振。“刚才一连唱得响不响？！”“响！”声音依旧发飘。“响？！”他嘴角绷紧，摇头，声音陡然锐利如刀锋，“我怎么听着像蚊子哼！二连的士气呢？军人的血性呢？！都磨没了？！”字字如烙铁烫在神经上。残存的散漫瞬间灰飞烟灭，一股混杂着羞耻与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排头的王猛脸色紫涨，牙关紧咬，眼中最后一丝晦暗燃成烈火。他身边的兵胸膛起伏如风箱。“看着我！”他声音如战鼓擂响，“告诉我，二连今晚唱的，响不响？！能不能盖过一连？！能不能把这屋顶掀了？！”他每吼一句，手臂便向下猛劈一次，要将意志砸进骨髓。“响——！” “能——！” 二连的嘶吼从喉咙深处、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带着血腥味，狂暴而孤注一掷！空气在这嘶吼中扭曲、沸腾。“你们的士气，足不足？！血，热不热？！”他额角青筋跳动，整个人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口。“足——！” “热——！” 吼声已带出哭腔般的沙哑，那是力量冲破极限的征兆。王猛双目赤红，拳头捏得骨节死白。“好！”他胸膛猛地一挺，手臂如战旗擎起，蓄满千钧之力，“预备——唱！”“我们走在大路上……”二连的歌声如决堤的熔岩，轰然爆发！这不再是歌唱，是灵魂在战栗中呐喊，是钢铁在重锤下锻打！声浪粗暴地撕裂残留的余音，蛮横地占据每一寸空间！实质般的冲击波狠狠撞向四壁穹顶！前排士兵被灼热气浪扑得眯眼，脚下地皮震颤，头顶吊灯铁链疯狂摇摆、撞击，发出濒死般的哗啦巨响！整个礼堂在狂暴的声浪中呻吟、颤抖！他如一道永不熄灭的烈焰风暴，席卷过七个连队。三连、四连……每个方阵都被他精准点燃。用最直白、最锋利的诘问，撕开所有伪装，直刺军人最原始的血性与荣誉。用排山倒海的气势，雷霆万钧的手势，将每个方阵积蓄的力量彻底引爆！三连是出了名的帅哥连。“三连的小伙帅不帅！”“帅！！！”你的血气刚不刚！”“刚！！！”四连是女兵连。“四连的军花谁最靓！”“我！！！”炸裂的声音，响彻军营。“五连！……”他的声音已然嘶哑，却如同烧红的铁块投入冷水，每一次讯问都激起更加狂裂的回应。汗水浸透军装脊背，深绿布料紧贴虬结的肌肉。每一次振臂劈手，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整整一晚，这座礼堂化为声与力的熔炉！歌声怒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吼声此起彼伏，汇聚成撼动山岳的海啸，在穹顶下冲撞激荡！空气滚烫，吸进肺里带着灼痛。巨大的吊灯如风暴中的孤舟，疯狂摇曳。政委和团长端坐的身影，也在这持续的声浪冲击下微微晃动，脸上沉稳褪去，唯余震撼与复杂交织。这已非比赛，这是一场灵魂的角力，一场用青春点燃的战争！多年以后。三十年前那个空气滚烫、声浪掀天的夜晚仍然呼唤着每一个当时在场的军人。巨大的礼堂穹顶，身边战友涨红如血的脸，脖颈上蚯蚓般暴突的青筋，汗水在军装上洇开的深痕……还有舞台边缘，那个如同燃烧太阳般的身影——秦烈。 “二连——！唱的响不响？！”“你们的士气，足不足？！血，热不热？！”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铁砂，带着燎原的烈火，激荡在人们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