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 光（散文）

江东至尊

文/曹 展

嘉兴南湖的晨曦，水天一色，皆是一片素雅洁净，湖面宛如铺展开来的一匹柔滑绸缎，轻轻漾开一层又一层微青的细浪。偶尔，有鸟雀掠过天际，在湖心之上投下几点迅疾如电的暗影，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隐没。我独自漫步至湖畔，正沉浸在这初醒的宁静与祥和之中，忽而被远处湖心传来的“欸乃”一声木桨拨水之声所惊扰。那声响穿透了平静的湖面，直抵我的心扉，仿佛轻轻叩响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历史之门。

在湖心岛的岸边，那艘红船在澄澈如镜的水波中悠悠摇晃，此刻静卧着，宛如一个酣眠中的婴孩。船身的老旧木质纹理清晰可见，桐油剥落之处，裸露出岁月啃噬过的痕迹，木骨嶙峋，显露着时光无情的侵蚀。我凝视着它，恍惚间，竟分辨不清究竟是船在摇荡着湖水，还是湖水在轻推着船身，彼此相依相偎，难舍难分。

我的目光忽而被湖畔的一隅所吸引。那里，几支枯荷伶仃地立着，瘦瘠的茎杆在风中微微摇曳，宛如历史长河中那些沉默的百姓的背影。昔日满湖荷叶的繁盛景象，早已被时光吞噬殆尽，只剩下这伶仃的几茎枯荷，在风中颤抖着，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今日的落寞。我记起史册所载，那时节，百姓们不也如同这枯荷一般，在萧索的风中瑟缩着，饥饿与困苦如影随形，他们的苦痛如深水般沉重，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如同菱叶下躲雨的鱼群，在苦难中无声无息地浮沉。

然而，在那万马齐喑的至暗时刻，南湖的暗夜里却悄悄地荡起了桨声。船身渐渐动了起来，船首划破水面的声响，在我耳中渐渐扩大，竟化作了惊雷般的轰鸣。船中那一点微弱的灯火，在沉沉的夜色里却如同星火升腾，照亮了窒闷的夜空，撕破了浓重的黑暗。那黑暗里摇桨的声响，是比雷声更沉重的轰鸣；那微弱的灯光，却刺穿了比铁幕更厚重的黑暗，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船身周围的水波漾开去，一圈又一圈，终于荡至今日的岸边。我凝望之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船工正佝偻着腰身，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细细地擦拭着红船斑驳的船帮。那动作缓慢而庄重，如同拂拭着一件圣物，充满了敬畏与虔诚。他擦拭着船身，也仿佛在擦拭着一段沉甸甸的过往，擦拭着时光深处那些播火者端凝而坚定的面容。

此时，一群青年学生喧嚷着走近船边。他们穿着时尚的服装，脸上洋溢着未经风霜的明亮笑容，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一个俯身探向水面，手指轻轻划过湖水，激起了几圈涟漪。他忽然仰起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同伴说：“这船这么小，却装下了整个中国的命运啊！”他的声音清亮而坚定，目光中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与敬畏。他那年轻的声音清澈如泉，眼神却肃穆如对神祇，仿佛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信仰的重量。他俯身凝视着水波，手指轻轻拨动湖水，漾开的涟漪里，仿佛沉入了一枚金红闪亮的徽章——那是沉入水底的星子，是沉入水底却永不熄灭的信仰之光。

时光如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终于汇成了汪洋大海。这静卧于南湖怀抱中的小小红船，早已不再只是木质的舟楫；它已化作一个民族觉醒的象征符号，承载着开辟鸿蒙的意志与力量，永远朝着曙光前行的方向奋勇前进。每一束光都从这里出发，经过漫长而曲折的征程，最终汇成了普照大地的万丈光明。我默立良久，湖水倒映着天光云影，也倒映着那艘红船清晰的轮廓。没有一艘航船能承载如此耀眼的光芒，除了它；那光芒既来自天上，又生于人心之中，如信仰般永恒不灭、熠熠生辉。

南湖的水波依旧荡漾着，船身摇动之处，天光与水色交融在一起，光明无声地奔流着，向着未来与希望的方向奔腾不息。